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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人民书城  发布日期: 2001年6月18日
雨伞
老谷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行着,/冷漠,凄清,又惆怅。”(戴望舒《雨巷》)在这里,雨伞虽然只是一件道具,但它所漶溢出的能指却有着较为显明的意义。它们是一朵朵在雨的浇灌或滋润下在城镇的街巷,在乡村的阡陌中游走着的冷艳的花,“冷漠,凄清,又惆怅”。雨足就在自己的头上跳跃,伞下的人却沉浸在自己的梦幻中,听不见这欢快的节奏。只有这时候,在雨中,伞被折迭的身体,身体上的皱纹才悄然舒展开来,才有了叶蕾般的盛开,才有了根芽欢笑的露齿,才展露出活泼泼的生命。在那无雨的日子里的伞,或者说在雨天其主人仍一如既往地坐在窗前等待虚无的喜悦的伞它通常被悬挂在门后,身上蒙着灰尘,予人一副苍老的容颜。当伞下的人停止其在雨中寻觅似的游走,站在桥头,站在一棵树下,站在湖中的石头栈桥上,伞下的人才看见从伞骨的檐端滴下的雨滴和雨滴中细雪般春天中不知名的花蕊,才听见雨足音乐般的回鸣。这时候(又一个这时候),伞和伞下的人一样,都有了无法说清的饥渴,伞和伞下的人已经搞不清伞上的声音是密密的雨足的敲击还是自己不由自主的心跳。之后,当一顶伞被风吹干,被收藏于屋中阴暗的一隅,当风声雨声成为不真实的追忆,那将是伞和执伞人一同陷入孤寂、忧郁和悲伤的开始。

  人和伞只有等待,等待另一个雨天。雨,成为一个理由,成为短暂开放的生命的纵情。哦,伞走出了俗市的风景,有了无法度量的温暖的体温。

  现在是春天,三月的春天,在黄河边的中国的北方,我的眼前是莺飞草长的江南中被斜风细雨洗得浓绿而翠亮的田野山川,一柄雨伞行走在乍暖还寒的泥泞中,一步一回首,在伞之外,在逐渐远离自己的身后,有着一双被雨打湿的眼睛。这双眼睛有着一视难忘的、投入了整个生命的缱绻。刚才,在同一顶伞下,她看见了那因和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而暴露在雨中的许仙的肩膀,那个被雨打湿的肩膀在颤抖。在伞之中,两人呼吸出的白气和那隐隐约约的体温弥漫出的是那种不可逾越的悲情和人生的绝望。送伞的许仙,何曾想到,伞则意味着“散”,“……各人自散,惟有许宣(仙)情愿出家,礼拜禅师为师,就雷峰塔披剃为僧。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冯梦龙《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多年以来,有着变态心理和虐待狂病症的法海一直是我仇恨的人之一。

  事实上,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看见那样画着花朵等等五彩图案的(那怕它是艳俗的)、漆着桐油的油纸伞了。在由水泥、钢骨、玻璃墙构筑而成的城市中,不期而至的雨带着空中的尘埃在一顶顶鲜艳或者灰暗的伞上弹跳,它们闻不见过去时代中伞上的桐油之香,就连它们的呼吸也是混浊而粗重的。

  伞下的脸是漠然的,灰暗的,枯败的;或者是焦躁的,不安的,凶狠的。这雨中昏黑的城市,何处可以看见“这些面庞从人群中涌现,/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庞德《巴黎地铁车站》)的景象。这雨伞下的芸芸众生的脸,就像被穿城而过的脏水河拍下的影像,这是被虚妄的欲望征服了的城市空洞茫然的脸的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