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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编手记—我的职业生涯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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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玲
尽管早有“泡沫破裂”的预言，但在数字英雄眼里，那不过是“有几个苍蝇嗡嗡”。那段日子，常有操着香港普通话的投资商来网站“视察”，CEO小心谨慎地向他们介绍网站的结构。几天后，他又得意地坐在老板椅上翻着手里的计划书，看得出来，融资又"骗"到手了。他招集大家开会，情绪高涨地说："大伙好好干，我们的融资已经到位，三年之内在资金上没有问题，下一步就是给大家配股，大家就等着发小财吧！"据可靠消息，融资数额为3000多万。
网站的灯成了长明灯。白天编辑规划栏目，审核并统计上传文章的篇数；晚上，兼职的大学生就拎着方便面、饼干、可乐之类的夜宵，赶着末班车走进冷气充足的写字间，像上足发条的钟表一样，键盘声吵得他们没法上班打瞌睡。我的两个指头高频率地使用CTRL+C和CTRL+V（复制，粘贴），鼠标的平均使用寿命是两周。数据库里，转眼就膨胀出几百万字的资料。CEO还时不时地发来网址，附上一句："快把这个网站上的东东全扒下来"。打开网址一看，哇塞 ！原来是性知识站点，“七十二种性交姿式”、“玩弄老公又如何”、“如何让丈夫达到性高潮”……无奈只能尊命，那段时间，我座位旁过道的客流量明显增多，那些打工的大学生时不时向她的屏幕探头探脑。我本是未婚少女，现在脸皮练得比脚皮还厚。要不就是接到这样的指示：“这个网上有好多美眉的照片，赶快上传到我们的库里去！”香车宝马的照片，也“扒”下来很多。
忙活了两个月，建了两个大的搜索引擎。老板又听到“做原创的网站才能生存”的论调，专门抽出部分人力，做原创内容。我因为是中文专业毕业又爱过摄影专业训练，就从网站编辑，变成了网站记者，显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记者。不过也煞有介事地背着个摄影包，里面装着至少两个数码相机，出入于体育场馆、讨论会、博览会、以及其他网站出资搞的“名人派对”。由于做的内容既先锋又是现场，页面也活泼，访问量有了明显的上扬。网站的CEO也开始在一些媒体"上镜"，正当他气宇轩昂侃侃而谈的时候，B2B、B2C，C2C等电子商务概念，被炒得火热。他们做的内容，一下子成了华而不实的垃圾。至少在融资商眼中是这样。如果不立刻转型，投资商就要"断奶"，那网站就死定了。
投资商的吓唬，不是闹着玩的，因为钱迟迟不打到帐上。那时，我又兼做策划，几乎人人都写赢利计划书。那些亲切的服务项目，看到最后，无非是“掏钱”二字。而从前，网站是慈善机构，不敢提半个“钱”字。网络股纷纷跳水，也不提上市了，能赢利就是最大的荣光。他们定作了几十万册的宣传册，每本都精美无比，成本不低于十元。还有配套的包装袋、文化衫，当号称“将全国十万个加盟店都发展为统战对象”的策划业绩，摆在投资商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有了一点笑容，攥着钱袋的大手，释放出一点钱来。
入秋以后，投资商无影无踪，我的工作节奏明显变缓，剩余时间就“谋私”：进网上课堂学外语。有的职员，开始逛招聘网，偷偷地投求职简历，COO干脆给自己放假，回去结婚了，从此再没露过面，办公桌上依然放着她和老公的亲密合影。秋风里已经传来了网站竞相倒闭的讯息。早上拥挤的电梯间，也在悄悄议论这事。同一楼层已有网站关闭，或者搬出昂贵的写字楼。我和我的同事们也难逃厄运，在工资异常托欠十天后，开了一次会。CEO先强调了互联网恶劣的大环境，再说了网站不妙的小气候，又说"我们只降薪不裁员，比大公司要好得多"，意思是让大家领情。薪水降了三分之一，房屋补助砍了，工作餐不订了，社会保险也取消了。
我不得不换了租金便宜位置偏僻的房，为此我得比从前多花一个小时的时间。网站的人迟到早退的多起来，三天两头就有人“失踪”，其实就是跳槽。快过年了，大家都归家心切，北京的冬天真冷，互联网的冬天更冷。放假前，又开了一次会，大家发现以前两人一座很满的会议室，现在显得空荡冷清。CEO的桌前放了一堆资料，信心十足地说："我们还要转型，相信大家又有事情做了，事成之后，你们的收入有所增加。"大家做出有气无力的兴奋样子，因为他接着说：“就算公司最后没有转机，也不会亏待各位，遣散费一个也会少。”
春节过后，我仍然回网站上班，房间里堆放着为“加盟会员联欢会”准备的宣传品和礼品，还没发放出去。CEO从里屋出来，和善地说：“公司放长假了。”也就是变相倒闭，人员就被这样口头遣散了，公司没有和员工签定合同，拖欠的工资没发。亲眼看见网站飞快地堆起积木之城，又看见它“呼剌剌似大厦倾”，但是我没有精力气愤和难过，因为每月要交的房租和饥饿的胃要求我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工作。
一年后我从网上失业，又重新上网求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总是不相信网站真的会倒闭，出手太晚了。网站刮起裁员风暴，但“招聘网”“英才网”“猎头网”的生意，前所未有地火。从网站下来的员工，成趸在哪里等着往外面批发。我的首选，当然是在网上求职。粗看列表，好象成千上万的职位，正在虚席以待，很是喜人。页面上也举出成绩来，说是王小姐李先生，一点“GO”，礼聘的回复，像雪片一样飞向他们信箱，“轻轻抬手，职业我有”。网上求职到底效果如何？求职网站的人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说，你上了我们的网，就能找到工作。假！我们不说，你上了我们的网，也找不到工作。傻！”总之，把简历投了几处，就像往湖水放了几尾鱼苗一样，最好不要过于关心它的下落，省得焦心怄气。我搜索了一下，发现求职网上，需求最多的职位，依然是和网络有关。虽然列表让人看花了眼，但可供选择的合适职位并不多。有网编经历和需要网编的倒不少，也不知道网编是臭了还是香了。无奈叹口气：还是应聘网编吧！其实我对网站简直怕怕。更愿意到几个月前，还被网络人嗤笑的“传统媒体”上去。
我依然上网，依然在网上求职，无可奈何地与网共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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