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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北京日报》  发布日期: 2001年4月26日
母亲,陪我走过那黑色七月
蔡忆

  我一直没有睡。母亲坐在我身边,盘着腿,用硕大的破团扇,扇着风,驱赶着蚊子。我双目紧闭,曲着身子,朝她躺着。她不时地用搭在肩上的湿毛巾,轻轻地、不断地擦她身上的汗。

    我装睡,为的是多少能给她一点慰藉,希望她知道,她昼夜不停地扇动着团扇,没有白费力气。天亮后,我就上路,赶到离这七十公里外的福安一中中心考场,参加全国一年一度的高考。她老人家盼望我睡好,明儿能考个好成绩,上大学。我理解她。正因为深深理解她,那无形的压力使我无法入眠。

    林家从中原辗转南迁,终于在这偏僻的渔村安顿下来,繁衍生息,历经多少代,我不知道。据说,祖上在宋朝中过状元。之后,家道中落。后来,经曾祖父又短暂兴隆,儿孙辈又走着读书、做官的仕途之路。母亲出生于大户人家,虽目不识丁,但能将《三字经》整个儿地背下来。那时,不可能像今天这样,鲜明提出“知识改变命运”的观点,但她十分清楚读书与儿子今后的命运攸关。

    母亲做好早饭后,温在锅里。鸡鸣三遍之后,她催我起床、用餐。我什么也吃不进去,勉强喝了一碗粥,提着包,上路了。

    我们这个县考生三十五人。县里很重视,租用了一部最好的客车,专程送我们。车将启动时,母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包东西递进车厢给我。我打开一看:六个煮熟的鸡蛋。

    车开了,望着伫立道旁母亲的身影,我泪眼迷蒙,别过脸去,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群山环抱中的渔港……

    福安是地区专员公署驻地,邻近六七个县的高中毕业生,都来这里参加高考。

    七月的南国,骄阳高悬,酷暑难耐。考场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每人自带一把经监考老师检查了的扇子。伙食很好。谁又能吃得下去呢!不止考生,还有陪同前来的老师。整个一中校园内,彻夜灯火通明。夜间,气温凉爽了点,正是温习明天考试科目的好时光,谁都不愿放弃,无法入眠。

    焦虑和酷暑,使个别考生倒下了。一位女生,在考作文题时,只看“读报一则有感”的题目,疾手将平时读到报上一则消息后的感想写了下来,没有看考试纸后面附着的一则消息。临末检查时,才知道慌乱中,错了。时间来不及了。她两眼一黑,昏倒在考场上……

    历史是最后一门考试科目,考毕,已是下午四时三十分。铃声一响,七县的五百余考生,雀跃着,涌向操场中央。这时,持续了两个月的干旱、酷热天气,突然阴云四合,电闪雷鸣,顷刻间雷雨大作。大家站在暴雨中,欢呼着,将手中的书、本子、笔,统统抛向天空,不管命运如何打发今后的人生,暴风雨洗刷人们心中的郁气而获得的快感,每个人都承受着。

    我们踏上归程。车厢为一股凝重的气氛笼罩。大家默默地、迷茫地看着窗外。叶科玉同学是文科课代表,她打破沉默,站出来,领着大家唱《十送红军》。起初是几个人低声吟唱,慢慢地汇成一股热烈的歌的洪流。那激昂慷慨的变调中,蕴含着一种离愁别绪,一种对于命运的无奈,一种相互惜别的珍重。三十多年了,那歌声、那情景,历历在目,终生难以释怀。

    母亲不敢问我考得怎么样,心里又想问。回到家,同学们都从街市中消失,没了踪影。谁也找不到谁,谁也不想找谁。家长们,只是私下交换着彼此儿女的神色、情绪,做着种种猜度。

    8月16日,依然是下午的一场大雷雨。邻居跑到县文化馆找我,说母亲到处找我,说北京的大学通知来了。我反倒十分的平静与淡然,跨进雨中,没带雨具,信步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