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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6年5月16日
蒋蕾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远在沧江峡谷里的一所小学。说是小学,却只有三个年级、三十个学生与三位老师。除却老师带领孩子们勤工俭学在山冲上开挖的几畦菜地,几间低矮破烂的校舍与二十米见方的一块院坝便是学校的全部了。日里,因孩子们朗朗的书声,这一方局促的天地尚有几分生气。晚间,孩子们都走了,无边的寂寥说来就来,除了江风透过满坡的白草偶尔送来几声犬吠,夜幕里,便只有螽斯与蚱蜢的颤鸣与你为伍了。
    那是数年前春季里的某一天,整整发了一夜高烧的我在这所学校专门为我腾出的一间宿舍里第一次醒来。或许烧糊涂了,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茫然中,只见一只肥硕的鼠王带着它的家族成员正浩浩荡荡从房梁上走过。惊愕中,就又听到新裱糊了棉白纸的窗棂外似有许多黑影在晃动,间有孩童拼命捂住嘴巴从指缝里流出的那种哧哧的笑声飘进来。
    “瞧,瞧,瞧你妈个头!还没见够女老师噶?”陈校长那苍老的责骂声忽然在院坝中响起。“罚你几个把昨天教的生字给我抄二十遍……”话犹未了,院坝里便是一片极其不满的嘟囔声。“不高兴是不是?小屁佬,就是你们把小蒋老师给气病的。再不回教室,瞧我咋收拾你们!”
    说真的,对陈校长粗鲁的语言与教学方法我很有看法。纵然孩子们都从这里学到了一定的知识,可是这一方封囿的大山里,他们依然那般顽劣,依然满口粗话,十多岁的孩子依然在鼻子下拖着长长的鼻涕,身上长满了虱子,浑身上下没一刻干净过。陈校长的责罚没有一点道理,我很想出去为他们说说话,可高烧使我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迷糊中,我又一次看到前来实习的我身负沉重的行囊正一步步向学校里走来。想必学校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女教师,以致我的到来竟使全校师生如过节一般兴奋。满头花发的陈校长在旗杆下集合了所有的孩子为我举行了欢迎仪式。在他的指挥下,孩子们为我唱起了唯一会唱的一首歌:《小草》。也许最早教唱这首歌的那个人就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一首原本很美的歌曲竟被孩子们唱得拉锯一般。可即使这样,他们依然唱得极认真,被太阳烤得黑里透红的脸蛋一律对着蓝天白云,一律挂满了天真与无邪。我为这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而动容、而欢欣。
    歌声中,一个虎气生生的孩子不合适宜地在旗杆下拼命敲打着一面发了霉的羊皮鼓。由于用劲太猛,羊皮鼓最终被他打破了一个洞。于是,歌声瞬间又变成了满场的笑声……

    也就从那一刻起,我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有限的实习期限里教会孩子们怎样去唱歌,怎样去跳舞。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循着歌舞走向文明,并努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生活。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箴言。于是,在那一块已有很多豁口的黑板上,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慎重其事地写出了哆—来—咪—发—嗦—拉—唏。不到一个月,孩子们便告别了五音不全。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惊讶地发现,在孩子们的身上,正悄悄地发生着一种变化:讲粗话的少了,碰到陈老师发脾气讲粗话时,孩子们还会嘲笑他;他们纵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可每一件破旧的衣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脸上也没了昔日长长的鼻涕与污渍。
    为了扩大成果,我让家人给我捎来了一台十四寸的彩电。在我的课上,我为孩子们播放了舞蹈《烛光里的妈妈》。孩子们的反映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不得不反复播放了十二次。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陈校长自始至终陪着孩子们,并在看了第一遍后宣布,这天不上课了,就看《烛光里的妈妈》。陈校长在看了最后一遍后嗫嚅着与我商量,下个月,就是该校建校三十周年的日子,问我能不能搞一台晚会,到时,他一定会把主管教育的副乡长与乡亲们请来。校舍实在太破了,早该修一修了。只要晚会搞得好,乡里没准会给钱,乡亲们没准也能捐一点。我回头微笑面对孩子们:
    “同学们,咱们都应该支持校长是不是?”
    “是!”孩子们整齐而大声地回答。
    “想学跳舞的请举手!”
    除了三位在校老师,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他们一如嫩笋的手。
    原以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像我所设想的那样顺理成章,可我错了。由于孩子们自小在峡谷里长大,在他们所生活的封闭而特定的环境里压根儿就不曾见过舞蹈,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潜在的舞蹈语素可以去发掘。有时,为了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不得不手把手教、反复示范,并把每一个舞蹈以段划分为若干机械性的组合动作进行分解教学,可木讷的他们依然难以接受。眼看时间已过去近半月,连计划中的一个舞蹈也没能排练出来。说不清究竟是焦虑还是水土的原因,我终于又病倒了……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晚。是时,烧已退去,全身上下感觉轻松多了,头也不再疼痛。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破洞在屋里洒了许多光斑,屋外的院坝上不时传来了“一、二、三,一、二、三”的口令声。伴着口令声,是一串串光光脚丫子在土场中来回走动跳跃的声音。心头一激凌,忽然想到了什么。是孩子们在自行练习舞蹈吗?我不敢相信,于是起身披了衣服摇摇晃晃地向门口挪去。随着门扉的转动,我惊呆了,是的,是孩子们,在三位在校老师的陪伴下,孩子们正在口令中分头练习着各自的舞蹈。他们练得那样认真,那样一丝不苟,以致我不得不相信他们终究会在规定的时限内把各自的舞蹈都练好。心头一热,不禁觉到似有什么东西在簇拥着我,回身一看,这才发现,在我宿舍门前的檐下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有栀子花、木芙蓉、芍药花,还有许许多多我至今也叫不上名的野花,它们可是来自峡谷,来自孩子们的心田啊!
    “嘿,蒋老师醒了!”院坝里蓦地飞起一个惊喜的童声。
    “同学们,你们终于也醒了。”我在心底轻轻一声呼唤,泪水却早已溢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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