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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7年3月7日
黑暗中的牵手
菊香满楼


  一、黑暗来得猝不及防
  
  他突然对我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的心一抖,手中正在赶织的毛背心就脱落了几针。这是为他即将出国赶织的,因为那边是个寒冷的冬季。
  我把脱落的针挑起来,放平语气问:哪只眼睛?还是和上次的感觉一样吗?
  几年前他的左眼曾经玻璃体脱落过,令我们惊慌失措了一回。等那层眼球前蒙盖的薄膜完全脱落露出瞳孔的时候,视物虽然模糊却仍然可以看见,,但玻璃体已再不能复位。凡事经历了第一回,这第二回就因有了些许的知识和经验便抱了些许的侥幸。
  他说,右面。这次的感觉好像和上次不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我仍然从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看出一丝惶恐。
  这是2006年末的晚上,距离新年还有四个小时。他和我的世界在这瞬间陷入黑暗中。
  半夜时分,我被他长长的一声叹息惊醒。
  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不曾失眠,头挨着枕头不到五分钟就酣声大作。所以他经常哂笑我为一点小事的碾转反侧。他振振有词地训斥,你不睡觉就能够解决问题吗?睡清醒了再解决不是更好!我想想也是。在他多年的谆谆教导下,我终于很少失眠了。
  今晚,他的天真的是塌了。
  
  他眼睛属于遗传性近视,多年来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在他的视线里一直是朦胧模糊,很多事情全靠着其他感官的敏锐感觉来完成的。视力给他带来无数烦恼,这恐怕是具有一双明亮眼睛的人怎么样都难以体会到的痛苦。理解,不等于感同身受。这使得性格内向的他更是沉默寡言。沉默寡言里包含有太多看不清、难以言说的内容。
  日常生活中,他不能远远的给迎面而来的熟人以笑脸,不能给擦肩而过的领导以招呼,常被别人误认为清高和不敬,甚至可以视而不见地从等候他的我的身边昂然走过,经常被我责骂为“目中无妻”。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恣意看书看电脑,仅就单位的材料就够他应接不暇了。在机关单位什么事情离得开文字?如果你的笔杆子没有几下子,材料写得不能有几个高度概括和几份新意几分创意,那你就只能做个混饭吃的小职员,还得是没皮没脸的混。他那么自尊要强的人,怎么甘心。几十年的伏案工作,不仅驼了他的背和腰,怎么看也没有一米八二的伟岸了;眼睛也熬得更加昏暗,本来就近视的眼睛成了高度近视。以致后来他除了工作和必须使用眼睛外,在其他的时间眼睛几乎就成了摆设,尤其是在家里,那眼神不好就是最大的理由,洗菜看不见小虫,切菜怕切着手,炒菜看不清盐糖,拖地擦桌子看不清灰尘……索性甩手做掌柜,这家里家务家外外交等所有大小事便“一切权力归农会”,整得我出了家门就没了在其他领域再做领导多担责任多方发展的丝毫欲望;更多时候只要我在他身边我就是他的眼睛,出门行路,看站牌望红绿灯,看电视读字幕看电影念对白,但凡用眼睛的事情全成了我自觉自愿的份内职责,好像我这双高效能2.0视力的好眼睛就是专门为他生的。
  看来婚姻家庭两个人的长短处是老天爷事先就搭配好的,一个急的必给你搭配个慢的,一个弱的必给你搭配个强的,一个性格外向的必给你搭配个沉默寡言的。这眼睛不好的也搭配个眼睛极好的。这命里注定的事情不服气是不行的。
  
  我虽是他的眼睛却不是他的拐杖。极要强的他处处倔强,极不愿意暴露他眼睛的弱势,内心深处的苦恼深深埋藏着,在外面比正常人表现的还要正常和独立,过马路离我一米远,让我走前面,他瞄着我的行动行事;夜晚上下台阶也让我离他一尺远,他就看着我的脚起脚落,反正就是不用你牵不用你搀。在路上看站牌在电影院念对白都可以,但是一定要俯在他耳边小声耳语,不能大声被别人听见。只要跨进家门他就大声冲我嚷嚷:你不知道我眼睛看不见吗!总之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
  
  为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咨询过多少专家,可是一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失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突然降临。刚刚经历了家庭多重灾难的他,再次面临一次严峻的打击。
  
  黑暗中我默默地伸一只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说,不会有事的,明天咱们上医院,询问一下医生是否可以进行活体角膜移植,如果可以,把我的角膜给你。
  把我的角膜留给他,这也是我两年前的遗嘱。
  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用手指轻轻抚摸我手背几下,无语。
  多少年了,老夫老妻的我们,第一次在暗夜里双手相握,温暖地、充满依恋地相握。
  新年的夜晚,他的眼睛一片黑暗。但是,我们心灵的门却悄然洞开,像夜间无声开放的花朵,悄然对着满天晶亮的星星微笑。
  
  二、唐仕波这个名字
  
  经过医院检查确诊,他眼睛视网膜大面积脱落,需立即手术治疗。
  我们立即飞往广州中山大学眼科医院。
  在飞机上我们反复看着有关介绍唐仕波教授的资料,他是位去德国留学深造回国、现在国内学术领域名声鹊起的眼科领尖人物,广州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副主任。
  
  周一大早我们来到中山眼科中心大楼前,门诊楼前已是黑压压人群一片,行走着很多看似正常,其实是在靠着感觉和一只好眼在行走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小心着每一个台阶和坎坷,一脚的踏空可能都会致使跌进黑暗里,万劫不复。
  我忠实地履行着“导盲犬”的职责,牵着老公的手在人流之中缓步缓行,生怕一个大的动作和不慎,会使视网膜全部脱落,那将失去任何手术的可能。都到眼科医院门口了,视网膜如果在这里摔掉,那岂不是很冤?
  
  眼科医院三号楼16层唐教授办公室门前,门口挤满了提着包拖着皮箱的人,听口音四面八方均来自外省,但盯着唐教授的眼神内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充满了对拨云见雾重建光明的渴望和祈求。
  我探头进去,看到了一个很年轻英气的男人正在检查仪前给病人做检查。他比资料上的照片年轻,出乎我的意料,他对待病人的耐心和和蔼,出乎我的意料;他后来开口说话语气的谦和和亲切,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唐教授的言行再次验证了一个真理:越是学问大、博采多识的人越是谦和可亲,平易近人。
  门口等待的人中有像我们这样直接拿着外地医院的病例来的,有没有挂号就直接上来的,唐教授都一一亲自接待,详细检查,耐心讲解。还有好多人手里大包小包提着家乡土特产是特地来感谢唐教授的,唐教授边忙着检查病人,边一再推辞着这些礼物,然后又急匆匆地奔往手术室。这样的情景在我们住院后的近二十天中几乎天天可以看到。唐教授就这样忙碌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是灿烂明朗的。
  
  经过唐教授的检查确诊,老公不仅视网膜脱落,脉络膜也脱落了。也就是说,眼球有三层膜他脱落了两层,还有玻璃体混浊、轻度的白内障等。手术将很复杂。但他的眼疾和角膜无关。
  立即收我们住院并开始做术前的各项检查和准备工作。
  唐教授的得力助手是朱晓波医生。这些术前各项检查以及每天的病房管理都是朱晓波医生负责。
  经过检查发现他血糖偏高,故手术延后几天。
  就在这延后的几天里,使得我们对唐教授、小朱医生和这所眼科医院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唐教授选择回国后,他在学术上的成就远非很多在国外的同学可比,求治的眼疾患者人数恐怕也是同学中最多的。他信奉诚信和规矩,讲求认真和踏实。他说,我们有很多的外地患者,病情都很复杂,到我们这里已经是最后一站了,一定要尽己所能为患者着想,为患者设计最好的方案,客观说明可能存在的风险,让患者做出自己的选择。医生和患者共同对付的是病,很多病案需要个体化、个性化的处理。我再忙也要了解患者的心理,制定适合每个人的手术方案。唐教授的话令我们十分感动。唐教授在我心中更加伟岸起来,我们打心眼里更加敬重和赞叹他的人品和医德。
  
  小朱医生更为年轻,不爱多说话,但是该说的话却一句不少说,慢声细语如同春天小河水流潺潺,疲惫脸上的微笑如同冬日里的阳光,轻柔温馨。常见他每天很晚的时候,刚下手术台就急匆匆的巡回在每个病人的床头,然后给准备手术的病人做各项检查,继而埋头制定第二天的手术方案。唐教授对他要求甚严,每一项检查、每一个手术,唐教授言传身教,力求每项术前检查扎实、手术方案踏实。这将是一个传承唐教授高超技艺并传承他认真负责、细致耐心好作风的更新一代的眼科医生。
  
  整个眼科大楼静谧、整洁,病房护士们容貌秀丽面带微笑,言语温和行动轻柔,对待病人没有高下之分,看得出良好的素质和修养。这样的面貌,还是很有一些大城市大医院应有的风范。
  
  检查室里里外外每天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患者,最让人心悸的是那些天真活泼的儿童,在黑暗的世界里仍然顽皮欢闹,还有那些尚在襁褓里的婴儿。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是由他年轻的妻子陪伴来的。他的眼睛是在一次打篮球运动中被撞伤导致视网膜脱落,在本地做了两次手术失败,最后碾转打听来到这里。
  一位来自温州的患者,因为摘除白内障不慎将视网膜碰破,其兄是名列财富500强之列企业家,他经过多方打听,最后慕名而来,将其弟弟转院来找唐教授主刀。
  
  唐仕波这个名字,如今已经传遍中国大地。他是眼疾患者的福音,是黑暗中通往光明世界的阶梯,是拨云见雾的神手,是一个为眼疾患者造福的精英。
  
  三、手术室门里门外的生命禅机
  
  经过几天的药物和饮食控制,老公的血糖终于恢复正常,可以动手术了。小朱医生拿着“同意手术签证书”进了病房, 手术签证书上除写明术前诊断及手术方案外,还有术后可能引起的并发症后遗症等。那些很专业化的术语看得似懂非懂,但术后可能会引发青光眼、白内障甚至失明或者手术中间眼睛打开发现不能手术缝合后推出来等,还是看懂了,不禁让我们忧心忡忡。
  小朱医生详尽地交待了手术方案和可能出现的问题,解答着我们提出的疑惑,最后要我们认真考虑签字后第二天早晨给他。
  
  老公躺不住了,下床在地走来走去,走几圈让我把“签证书”再念一遍,听完继续转圈。
  我安慰着老公,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老公说,我不是怕痛,是怕麻烦。你没有听朱医生说手术一次不能解决问题么?还要动三次手术!老公满脸的痛苦不堪。
  是啊,这三次手术可是全要再次动刀动剪的手术,要承受三次出入手术室的心理压力,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窗外立交桥上车水马龙,轰隆隆吵得人无法安静。时值冷空气南下,寒风从窗玻璃缝隙中吹进,“针大的缝斗大的风”,我开门在走廊里走动。走廊里静悄悄的。同时入院的几个人都已经出院。眼科病人周转很快,只要病情确诊,一般入院三天后即可手术。手术后没有感染和并发症,再三天后即可出院。即使这样,一个手术下来费用也是上万元的。
  
  这所医院收治着来自全国各地各个阶层的病人,尤其是那些来自农村的患者,我曾看见他们站在电梯门口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按哪个钮,茫然地奔走在各个楼层之间;我也曾经看到饭后在垃圾桶里翻捡着剩饭剩菜的病人亲属,那是一个年纪在六十岁左右的老妈妈,写满沧桑的脸上每根皱纹都承载着希冀孩子重见光明的沉重负荷。
  中国的人口太多,疾病所需费用将是国家和个人都不堪重负的一个现实问题。
  
  第二天早晨唐教授再次对老公眼睛进行检查后,护士便来进行术前消毒。完毕,老公右眼被蒙着纱布,头上套着帽子,像个乖巧听话的大孩子被我牵着下到十三楼,走到手术室门前,换好消毒鞋,他站在门口,用那一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再次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别怕,好好配合医生,等手术出来等待你的将是一个光明的世界。老公听话的点点头,高大的身躯消失在了磨沙玻璃门后。
  
  我坐在门口等待。尽管我知道这不是立即危机生命的手术,但是门上那三个鲜红的大字“手术室”仍然刺痛我的眼睛。
  我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在手术室门口等候我至爱的亲人了。他们中有的从手术室出来后没有多久就永远地离开了我,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生命,有的时候脆弱得经不住一扇门的关闭,在一开一合间,那根连接着世界和亲人的线就断了。
  
  我对手术室并不陌生:四周一片冰冷的雪白,冰冷的手术床,冰冷的液体、冰冷的针管和器械,冰冷的寂静,似乎那一刻连心都冰冷得颤栗起来。无奈、无助和听天由命的顺从,使人变成了一堆肉,一堆任人宰割的肉。灵魂已经飘飞,灵魂爬在屋顶俯瞰着这堆肉,在思忖着是否还可以再回来。最痛苦最软弱的是大脑,不能逃跑不能躲避,感知着一丝一毫的痛楚,可怜地留恋着幸福的以往和恐惧着可能的消亡;唯有心脏坚强地挺着,在恪尽职守地泵跳着,像位神圣的画师,挥舞着血管将最艳丽的色彩认真地涂抹到肉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道是谁创始让医院使用白色,掩盖一切埋藏一切的寒冬里大雪般的颜色。
  冰冷、苍白的色彩下面素来掩藏着最多的色彩绚烂和无比的生机盎然。对生命的渴望和留恋,在此表现得最为强烈和坚韧。
  白色,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片空白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它是消亡者消失后的一片空白,是新生者新生命开始的空白,也是对无数生命无奈和无救的无言……
  关于生命的故事,于一片白色中隐含着无限的禅机。
  
  手术室门口坐得满满的,全是等候手术病人的亲属。
  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病眼上蒙着纱布,头上套着塑料套子,几乎全是一个模样地、三五成群地、一拨一拨地被轮椅推来或者自己走进手术室。
  
  手术室大门内还有很多分门别类的手术室,手术的医生也专门专科。除了视网膜玻璃体病变外,有摘除白内障的,有青光眼的,还有眼肿瘤、眼癌、眼血管血栓、眼底黄斑病变等等,很多眼疾是闻所未闻的,也有当天门诊的急性眼科外伤手术。手术医生一进去就是一天,午饭都是护士打来的快餐。看着堆积如山一车一车换下来的手术服推出,心中感叹医生的辛苦。这干哪行真要干好,都不容易。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我突然感觉我的眼珠子如同豆腐般脆弱,随时会有掉下来的危险。回想起原来曾经是那么奢侈地挥霍着浪费着亏待着我的眼睛,熬夜爬网、通宵看书看碟,超负荷地使用着它们,甚至从来没有想到给眼珠儿一点营养保护措施,心下不禁惶恐惭愧,追悔不已。
  
  用轮椅推进来最多的是老年患者,几乎都是白内障。而导致白内障的主要原因,是紫外线的照射。所以海南和西藏白内障患者最多。在医院看图片,那些灰色的东西如同一颗一颗的毛茸茸的草丛长在眼球上,它们不停的蠕动着疯狂的繁衍着……医生要在显微镜下一根一根地将那些灰色的小草摘除,所以叫摘除白内障。只要有一根没有摘除干净,它还会繁殖生长,形成新的覆盖层。时至今日,我只要一想到那些灰色的东西蠕动在人的眼球上,就象看到肉虫子般心里作呕。
  而防治白内障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眼睛戴上真正具有防止太阳紫外线辐射的太阳镜。
  从此,我想我为了我珍贵的眼睛不长那些灰色可怕的玩意,出门必戴太阳镜!
  
  一个小时过去了,出来了好多人,又推进去好多人。每推出来一个,等待的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一个两个甚至是一群人会拎着衣服提着鞋子急忙奔过去,护拥着轮椅中术后患者离去。我知道他的手术属于大手术,术后必是用手术床推出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老公还没有出来,我忐忑地做着各种设想。无论是视网膜还是白内障手术,在我国都可算是已进入比较成熟阶段,而这个眼科医院又是现在国内名列第一的医院,又是唐教授和小朱医生主刀,我不停的安慰着自己,从来不信神鬼的我开始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口悬挂的琉璃小佛头,祈祷着佛祖的保佑。
  已经快三个小时了,莫非手术中出现什么问题了?我坐不住了,起身来来回回地走动,每一次手术室门的开合都牵拉着我的心。
  
  门再次打开,是一张手术床推出来,我赶紧奔向第一道大门,远远地瞧见他那两道浓黑浓密的眉毛,我知道就是他了。我疾步上前,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小声问:感觉怎么样?他睁开那只没有包扎的眼睛,拉住我的手,笑了,说很好,手术很顺利。
  我的心终于落地。后来他告诉我,手术中除了打麻药的时候有些疼,其他时候没有疼痛,唐教授和小朱医生手法轻柔极了,极为认真和细致,他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再地对唐教授和小朱医生精湛的医术和手法赞不绝口。
  
  四、再痛再难终会过去
  
  手术顺利后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麻药消失过后的疼痛和术后必须采取的特种姿势使得老公痛苦不已。
  原来在手术过程中,打开眼睛以后,才发现他眼底黄斑破裂,有三个洞。为了深入进去补洞,只好将晶体切除了。切除后焊接好视网膜,为了固定好视网膜,在眼内注入重水和硅油,由于水重油轻,为了使硅油更好地在眼底形成保护层,患者在术后必须采取将眼睛冲下的姿势,也就是说在二十四个小时内必须采取俯卧或者坐着低头的姿势。绝对不能躺着。如果说手术成功要十分的话,这个姿势就取了六分。否则所有手术前功尽弃。
  还要注意绝对不能咳嗽、打喷嚏等使劲用力。这些举动会使焊接好的视网膜再次脱落。
  他坐在椅子上,头爬在床沿上,术后的眼压升高使得他头疼恶心。为防止呕吐震动眼睛,一夜不停地进流食防止呕吐又不停地呕吐着。吃了吐,吐了再吃,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我用盆接着倒了一次又一次,拿水给他清嘴,水顺着他嘴边的胡茬流下,我用纸巾擦去,白色的纸屑挂在他胡茬上。两天没有刮胡子了,那胡子便疯长。我轻轻地摘去纸屑,他温顺得像个孩子般笑着。我突然发现他在经历了接踵而来的家庭变故之后,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可是他却全部压在心底,很少表露出来。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我的心痛了起来。
  
  结婚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住院,也是我们全天候接触、相对时间最长的一次。想起我住院时,他也曾经这样一勺一勺地喂过我。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可是当你病痛时唯有他(她)守在你的身边,这就是缘分!在很多次发生争吵产生矛盾甚至想到分手的时候,就这份最无助时刻的身边守候,瞬间融化心头的冰山。
  正所谓中老年夫妻不讲爱情,不讲激情,涌动在心间的全是恩情。这恩,就是日常生活中互相给予的琐琐碎碎、点点滴滴、算不清、记不住的鸡毛蒜皮般的关爱和嘘寒问暖,日积月累便成为沉甸甸的恩情。虽然平时形同“左手摸右手”,失去了触电般的感觉,但互相握着会有温暖、缺一不可、砍去会彻骨地疼。这些恩情如同笼罩在双方心头的阳光,即使有阴影,但是那温暖会令你在寒冬里无数次回想……
  “维系婚姻”家庭其维系之线,就是这根看似轻飘飘但却举足轻重的线----恩情、亲情。这根线牵扯着双方的心,线轴却是心底里那份善良、不忍和知恩图报。
  
  第三天要拆纱布了,我牵着他来到检查室。小朱医生慢慢地拆去纱布,伸出手指晃着,问:看得见吗?老公没有反映。朱医生再次晃动,老公说,看到了!我一阵惊喜,朱医生也笑了。朱医生再次伸出一根手指问,看清楚了吗?是几?老公说是一个。朱医生再次伸出两根手指晃晃,老公说,两个。朱医生笑说,手术成功了。
  后来才知道,现在生活里经常看到的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原本就是眼科医生检查盲人复明的手势。这种重见光明的巨大喜悦最后使得这个手势演变成为成功的象征。
  
  终于出院了,我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待真正视力恢复,还得三个月的耐心等待。
  
  经历了从黑暗到光明的二十天,对我们夫妻来说只是跨越了我们共同经历众多坎坷中的一个。尤其是老公,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超凡的镇静和平和乐观的心态,使我看到了他豁达开朗和坚强面对现实的另外一面。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很多时候前景一片黑暗,坚强地挺着,勇敢的面对,积极地去想办法争取和努力,最终会是光明一片。其实很多事情事后想想,没有受不了的痛和过不去的坎。再痛再难,都有过去的那一刻。
  走过泥泞的路,会更珍视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