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呼叫永在心灵感应区
|
成都好吃嘴
呼叫永在心灵感应区 接连两天夜里梦见母亲——略带重庆方言的声音仍然那样温和,粲然微笑依然那样慈祥,我印在母亲脸颊上的吻依旧那样真切。 兄弟姐妹六人,只有我一直保持亲吻母亲的习惯,程序大致是先A面(亦即左脸颊)、其后B面(亦即右脸颊)、最后C面(自然是额头)。尽管我每次亲吻母亲她都会微微皱起眉头佯慎,我却总会从那双美丽大眼睛闪烁的目光里看到幸福漫溢。 早已记不清从何时养成亲吻母亲的习惯,或许缘于我未满周岁便被过继给外公改随母姓,或许相貌、性格、禀性等几乎就是母亲的再版,或许还是弗洛伊德学说使然?我都不知道,却非常清楚对自己成长影响最大的是母亲——小学二年级暑假中,母亲先以漂亮的行书作示范,然后用“字是敲门砖”对总角之年的我进行启蒙;从不压制顽童天性的母亲,甚至对父亲深恶痛绝的我的骄傲情绪也暗中鼓励;母亲常以言简意赅的语言给我人生指引,那些隽永思想有如暗夜星辰,迷茫、沮丧时给我力量,忘乎所以时让我警醒。 当年母亲健在时,每周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都要守在电话机旁等我的电话,从日常工作到生活琐事,事无巨细都特别关心。记忆犹新的是有一次,我向母亲汇报正在自学电脑,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听说电脑有病毒,你得多加小心,千万别染上。”我向母亲解释,所谓电脑病毒,其实是一种恶意程序,不会传染给人。骄傲一辈子的母亲长叹“看来我确实老了”。母亲此语让我倍感神伤,可是,人总是要衰老的,谁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啊。 是,生命其实是一个过程。对于生老病死这样一个宏大命题,即使是睿智聪颖的哲人,也无法彻底参透其中真谛,何况凡人?生与死好像两道没有任何标志的门,你不知道哪一道通往世外桃源,哪一道连接罪孽深渊;人不能主宰未知,苟活于尘世舞台,到底扮演何等角色,许多时候不能由自己抉择。既如此,把握生命长链的每个环节,付出真诚、恪尽义务该是唯一正确选择? “失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鲁迅如是说。尽管我无时不在心底为母亲的健康长寿虔心祈祷,父亲仙逝不到一年,一种叫“脑梗阻”的病魔却让母亲半身瘫痪卧床不起。一生好胜的母亲不愿成为子女的“包袱”,坚持只要保姆伺候。为了母亲呼叫保姆方便,我特意买了一只摇铃放在她的床头。 那是一只出口转内销的景德镇陶瓷,彩釉底为蔚蓝色,有手柄的吊钟体上绘有18世纪欧洲贵族生活场景图案,瓷质铃锤以铜丝系之,轻轻晃动便可发出叮当声。母亲非常喜欢那只摇铃。我知道,既不是它那古朴典雅的欧式设计引发母亲与父亲年轻时光的美好回忆,也不是清脆悦耳的铃声可以消除病榻寂寞,而是把它当作爱子的一颗拳拳之心。每次给母亲打电话请安,有语言障碍的母亲总会摇晃那只摇铃作为回应。在我听来,话筒里传来的阵阵铃声,胜过世间任何音乐——那是无可替代的眷眷母爱啊! “生命之树常绿,而理论总灰色的。”(约翰.沃尔夫冈.歌德)生命有时很坚强,有时却很脆弱。生命编织成梦的花环,时而瑰丽灿烂,时而灰暗浑浊。生命之树必然要经历盎然春意、明媚夏阳、灼目秋色,当然,还有凛冽冬霜。在若干同心圆的年轮中,生命演绎出多少美伦美奂的故事?那些散落在岁月长河里的情感碎片,不经意串接起来,又该是怎样一幅色彩斑斓的隽永画卷? 母亲仙逝后,我在众多遗物中只选了那只陶瓷小摇铃,将它与父母的遗像一起摆放在书橱最显眼的位置。每当我情绪不宁,只要看到它,眼前总会浮现母亲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它们凝神注视着我,好像要看透我的魂灵,并以我与母亲才可读懂的无声语言告诉我——人应该有追求,即使伏在一块木板上漂泊于茫茫大海,只要永不放弃,海市蜃楼也终究变成栖身琼宇。 五年前,老岳母罹患尿毒症,为了照顾几近瘫痪的老人,到成都黄瓦街人力市场雇请一个来自川南丘陵区的保姆G。某日,我坐在电脑前敲字,歇息时照例朝书橱望去,怵然发现那只陶瓷摇铃杳无踪影。问讯G后才得知,伊做清洁时将它摔坏并偷偷扔掉了。咳,愚蠢的G哪里懂得,那只陶瓷摇铃不仅是母亲的遗物,更为重要的,它是我与母亲心灵交会的信物!每次轻轻摇动它,瓷质铃锤碰击铃体的声音是我对母亲的深切怀念,声声述说我对伟大母爱的感恩啊! 再去当初买陶瓷摇铃的商店,却没有我特别喜欢的那种色调和型号。怏怏然买下一只袖珍摇铃,高8cm、铃口5cm,橘红色,依然端放于父母遗像旁。它像一只倒置的酒盅,盛满陈年黄酒,粘稠而甘醇,馥郁且浓烈,轻摇起来,虽然声音不如母亲生前用的那只洪亮,音质也显得有些孱弱,毕竟也是一种念想——袅袅铃声,都是我对母亲的深情呼叫,冥冥中的母亲肯定知道,爱子永远都在心灵感应区。 春节期间陪三弟去成都二仙桥酒店用品市场选购唐山骨瓷高级餐具,琳琅满目的各式餐具中,我独独看中一只餐厅专用的呼叫铃:黑色塑料底座,镀铬铃体,手指轻轻掠过触钮,便会发出锐利的金属撞击声。这只颇具现代感的呼叫铃,其实非常适合被华西医院医生护士称做“住院明星”的老岳母——再过几天就满81周岁的老太太,胸前挂着小灵通、头戴我从巴黎买回的女士礼帽、肩披我在布鲁塞尔买的羊毛披肩,要多现代有多现代,要多时尚有多时尚。哪怕我在离老岳母卧室10余米的厨房忙碌,她只要摁一下呼叫铃的触钮,我也能快步走到她床前,让老人知道我永远都在服务区。 呼叫铃声悠扬,像一篇意境隽永的散文、一首情愫纯粹的诗词;呼叫铃声清越,像一缕隆冬阳光,轻轻抚慰被浮躁、功利等时代综合症弄得日见粗糙的魂灵,像一泓甘美清冽的清泉,汨汨流淌并润泽搏动着亲情的心房——那是永不改调的歌词,永不变幻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像落到心灵最深处的滴滴甘霖。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