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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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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听说过,到处充当别人的孝子贤孙,专为别人哭泣而收入颇丰的行当吗?最近,我总算贴近地看了一回。
朋友的老母亲去世了,依据传统的风俗,到了终七(七七四十九天)要搞一些祭奠活动,纪念哀思。
我与先生来到现场——是朋友在郊外借来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高高大大的彩色牌坊,和尚的念经声,伴随着锣鼓声,忽忽悠悠地飘过来,看来场面还不小。走进大堂,我们面对老人家的遗像,三鞠躬。然后,朋友带我们去看冥品,哦,还一应俱全呢:用彩纸精心扎成的别墅、汽车、电视、冰箱……这些纸扎的冥品意味着什么,能算孝吗?应该厚养薄葬呀!我不禁感慨:“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你对她是很好的,死后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还花了二千多元。”朋友一脸的无奈,“你不知道,母亲娘家的人来看过了,没说什么就走了;如果没做周全,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哎,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要改变传统观念,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吃完中饭,我们正准备回家。这时一个脸色红润的中年女人,指着屋里的床铺,对主人说,她想睡一会儿,主人点头后,她就盖着被和衣而睡。朋友告诉我:“她是来哭的”。我感觉非常新鲜,哭泣是对逝去的亲人情感的流露,是可以随便请人替代的吗?便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请人来哭?”朋友说:“和尚做佛事的时候,家里没人哭或哭得不好,就要请人哭,也是现在的一种风俗。她上午已哭过一回,下午还要哭呢。”她哭时,是个啥样?她又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种种的疑问,我决定现在不回家,在大堂等候。
堂上坐着七八个肥肥胖胖的年轻和尚,在老和尚的带领下,神情呆滞地敲着木鱼和鼓锣,嘴里还叽里咕嚕不停地念着,念的什么经文,谁听得懂?一会儿和尚休息了,轮到哭者上场了,她不急不慢地走上来,对大家说,“我代表诸位孝子贤孙,来表示对母亲的孝敬。”从提包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坐到凳上,用手帕半遮着脸,开始哭泣:“亲娘啊,亲娘啊,你命好苦呀,小时候家里苦不堪言,你好不容易将我们兄妹五人拉扯大了,现在日子好过了,你怎么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擦眼泪,身子还不时地抖动着,哀婉凄凉的哭声,时断时续,她似乎还真动了感情。她常常到人家去哭,每次都会动感情吗?又不是她的亲娘,哪来的感情?等她哭完了,我要想法接近她,探个究竟。
做佛事,仿佛电脑编了程序似的:一会儿是和尚们念经,一会儿是她哭,他们有条不紊,配合默契。我边听边议论:“哭得不错,好像挺有感情的。”“哪里,哭得好的,你还没见过呢,能将大家都带动着哭哦。”一个旁观者插话。显然,我觉得非常新鲜的事,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她哭完了,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水,一边走一边擦眼泪,我主动与她搭话:“你哭得很动感情,那一大段,近一课时呢,不简单哦!” 听我夸她,她脸上也就有了几分得意:“人家既然看得起我,我当然要尽心尽力!”
“那你怎会做这事的呢?做多久了?” 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于是,我听到了一个哭者的经历与心声:村子里原来有个老人会哭,邻居们办丧事,他就去帮忙,增加点气氛。我嗓子好,就拜老人为师,那年我三十多岁。那时我还在厂里做,厂里的同事或朋友有事,就请我去帮忙,就这样开始的。后来名声传出去了,请得人就多了,已经做了十多年。
“你这样天天在外面哭,家里人有没有想法?”
“是啊,我父母亲都健在,天天在外面哭丧,家里人开始是有些想法的,现在已习惯了。做这事能挣到钱,现在是市场经济,能挣到钱就行。”她挺坦诚。
“做一次,能拿多少钱?”这些已不是什么秘密,她也就无所顾忌地说:“一般是一百二十元钱,给一包香烟与一条毛巾,再吃两顿饭。一些有钱的人家,小费就给三十、五十的,这样加起来,一天将近二百元。在工厂里,怎能有这么多的钱?!”是啊,经济效益可观呀,怎是一般的工人能相比的。难怪她养得红润又饱满的,看上去那么年轻。
“很忙吗?” 也许,平时很少有人这么关注她,她也就饶有兴趣地与我谈着。“基本上一天一场,有时晚上与白天各一场。也要看身体的,吃不消就不去,毕竟快五十的人了。”
“是啊,这样哭也是伤身体的。你哭的词,是谁写的?”
“每个人家的具体情况是不同的,他们会写给我的。”我想,就像单位写悼词,有个固定的模式,再结合各自的具体情况,稍作修改就行了,形式主义的东西,总是差不多的。
“那你男人做什么的?”听说他男人是唱地方戏的,我不由地笑了:“那不正好嘛,他在家里还可教教你。其实,你就当作自己是在舞台上演悲剧。演员演悲剧时,也要酝酿感情,投入感情的。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我知道的,就有一、二十个,大多都是四十开外的人。”她扳着指头,如数家珍的说。说着说着,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豪感,“我哭得算好的。嗓音好,口齿也清楚。”
“当然,市场经济呀,你哭得不投入,不好,谁请你呀?”虽然是为别人哭,但利益驱使,不能不假戏真做。想不到,她们之间的竞争,还很激烈。也由此可见,社会的需求量还不小呢!对亲人的悼念,也离不开造假,怎不让人心寒?!
吃晚饭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她的手机响了,说是他男人来接她。我说:“让他进来嘛。”她忙摆手:“不要管他,无论我在哪里,他从来不肯进来的,都是在门口等。”我想,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父母都还健在,自己的老婆天天充当别人的孝子贤孙,在那里哭天喊地,或许他的脸上,也就有些挂不住了。 如果说,在市场经济下,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她们不偷,不抢,不贪污,不受贿,靠自己的本领挣钱,养活了自己,也无可非议。但在科技日新月异,社会文明程度不断提高的二十一世纪,竟然靠为别人哭泣,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而不是个别的现象——已形成了某种社会风气,我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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