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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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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建英
父亲去世时,再过三年,就是一百岁。他说:“二零零八年,参观奥运;兼作一百岁生日”。我的父亲,走的仓促,没能等待。 父亲一生,没得过大病。从我记事起,很少打针吃药。八十岁那年,因疝气手术住院。我和妻子,从千里之外的邯郸,赶往林堡医院。日夜守护着他,不几日就康复出院了。 父亲,幼年不容易。很小就失去了母爱。他兄妹四人,当时的叔叔才八岁,大姑姑小姑姑更小,也不过4——5岁,父亲最大才十三岁。那年月,穷人没的地,力气就是粮。爷爷耳朵倍,且身体不好,一家老小哪有力气。十三岁的父亲,娶了长他五岁的母亲操持家务。为了生活,他们合计着开油坊,做买卖。十三岁的当家人,按说还是个孩子,可在旁人的传说中就象个大人,驾车,赶集,谈生意,讲价钱,里里外外,真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后来,母亲张罗着娶了她的远房妹妹做婶子。婶子年轻漂亮聪明伶俐,和母亲是表姐妹,妯娌俩特别好。可是,日积月累矛盾重重,她骂她:“黄毛”。三天两头打架没法过,买卖赔了,分家吧。记得,明亮的月色下,在大坑的冰零上,好多人拉运一人高的大碾子。大概那就是分家吧。只可惜,我对婶子境没有丝毫印象。他以去世多年了。 分家后,父亲学会了作香油,酱油,醋。做好了就去卖。用扁担挑着,一头是香油,一头是酱油,醋。走街串巷,肩挑,但不叫卖。敲梆子,摇镚子。 父亲,敲梆子的声音,别有风味。梆……梆……梆,不紧不慢,一点也不慌张。好像没人给他竞争。不管是风天,月下,街头巷尾,远远听去,是那么悠闲自得,心情舒畅。日复一日,乡亲们都熟悉了。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张村小卖油的,快去买油……”。 父亲卖的香油、酱油、醋,都是他精心制作和酿造的。品质纯正,货真价实,深受人们欢迎。他从不贩卖也不远销,只卖给乡里乡亲。给的不但数量足,还另外多加一小提。对那些贫困的庄户人家,更是照顾,并且可以赊欠到年底。 父亲的商业道德,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圣人曰:“大德必得其寿”,他的人品,在三里五乡有名。所以,他的买卖,非常红火。每到年底,便忙不过来,家里没闲人。连我都帮忙。 一天夜里,全家人推磨做油,已经很晚了。父亲把做好的香油,装进挑子里。第二天一早就去卖。剩下的,盛在一个破了口的大插瓶里。这么晚了,父亲还忙着,我边跑边说:“爹……我……”,话音未落,“哐!一声”。插瓶撞倒了。半瓶子上好的香油,立时撒了一地。急得父亲,顾不得挽袖子,拿东西,双手连涌带捧……。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插瓶,底小,且高,一碰就倒。事过之后,也没过多得责罚我。 父亲脾气好,为人和气,不跟人争执。遇到不顺之事,吃亏让人。他做买卖,不谋暴利,薄利多销,人缘好。他常说:“做买卖,就是交朋友”。他的朋友很多。有同行,有乡亲。更多是他的顾客。有时,出挑回来晚了,大街上,常有人给他送吃的。 有一年,我从贵州回家探亲。听说,父亲在十里外的潘营,朋友家做香油,我兄弟三人就去了。父亲,让我们参观他做好的香油、酱油、醋。一一让我们品尝,真香呀!主人讲述了,父亲的手艺好,买卖越来越大。主人奖励了父亲一件大皮袄,这便成为,父亲最值钱的宝贝。后来,执意留给他最疼爱的孙子——海风。 父亲一生,有过三次生命危险。在抗日时期,每村都派车,去沧州给八路军拉东西。有一次回来的路上,遇洪水淹没了桥梁,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牲口不敢走。父亲下车,牵着牲口,提心吊胆的试探着走,有的车远远地跟着。刚一上岸,敌人的飞机来了,以为是送公粮的车,就开始轰炸。父亲急忙躲进桥头的破房子里。 另两次,一次是惊车。车,从身边压过去,拣了一条命。 另一次,在自己的家里。眼看着两个鬼子端着抢,进了院。父亲急忙躲进东屋。两个鬼子在院里,转了一圈,进了北屋。父亲趁机钻进南屋。鬼子在北屋翻了一阵,出来进东屋。可是,另一个鬼子,进了南屋。 这南屋,是油房。有大碾子、油槽、豆饼。豆饼一摞挨一摞,顶着房梁。他们在这豆饼空里,展开了,生与死的较量。敌我咫尺之间,十分危险,怎么办?“推倒豆饼压死他”。不行!万一……只有躲。父亲机警地,从这一摞,钻到哪一摞。从那一摞,钻到这一摞。屋里黑洞洞的,钻来钻去,鬼子也不敢开抢。油房的后窗,是一片野地。穿过野地,就是西南道沟。一会儿,父亲翻窗而过,顺西南道沟-逃走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西南道沟依稀可见。每当父亲讲述这些,显得格外兴奋和自豪。 父亲一生不吸烟,平时喝点酒。但他从不多喝。记得他干活累了,叫我去买酒。给我两毛钱,能买一小扁瓶白酒,和一大把花生。看他喝两口,就放到大柜里。 据《本草纲目》记载:酒“暖腰肾,驻颜色……耐寒”。是说:让人青春常驻,活力倍增,有利于延年益寿。么非,这就是父亲长寿之道? 父亲爱吃肥肉,爱吃硬面条。有人问他:“老大爷,您净吃什么呀?活这大岁数……”.“我净吃大肥肉”.说得大家哄堂大笑。父亲爱好广泛。看戏、听小说、养鸟。晚年爱打鱼,织网。儿孙们大都有他,亲手制作的渔网作纪念。 父亲关心儿女,一有空就到儿女们,工作之地去看看。他到过北京、方顺桥、信阳、河间、邯郸。这些地方,都有过他的亲生儿女。每到一地,特别注意那里的风土人情,和当地历史故事。讲起来滔滔不绝。 一九九八年,父亲九十岁高龄,毅然来到邯郸。可见,父亲毅力坚强,热爱生活。这种大无畏精神,令人敬佩。他生活简朴,没有过多的奢求,尽力不给儿女们添麻烦。他不咳嗽不吐谈,记忆力好头脑清楚。时常叫人带他出去转转,看看邯郸的建设。 这次来邯郸,眨眼就是六年。父亲毕竟年事已高,神智渐渐恍惚。不得已,二00四年三月十七日,乘专车送往河北省老家——蠡县张村。 这里,是《红旗谱》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七十五天后,与世长辞了。 父亲的丧事从简。他是我们家第一人执行火葬的,也是本镇最高长者之一。在他的挽幛上写着: 百岁老人知多少,四世同堂也自豪。 九十七岁郸学步,留德精神品自高。 我的父亲,安然地走了。您的丧事,没能办的多大,写下这段文字,作为永久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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