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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来
几乎是惊惶失措地从梦中醒来，心如撞鹿。我知道，我会去赶那场命定的预约，不管它是否完全符合我的想象。大雨笼罩着我的周边，像一场思念在慢慢地延伸到达。。。。
一
秋雨淅淅沥沥地浸润着我的家，忙碌中的友人打来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震得一屋子饱含水份的空气阵阵颤抖。她羡慕我拥有大块大块的时间。我苦苦地笑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那耗不起留不住又跑不了的时间，成了朋友对我的羡慕了。
自从那一年秋天，我失去工作，甚至差点失去生存权，人生就像一片茫茫大水沉浮着我所熟悉的一切。该随水逝去的就不见了，该浮出的就在水面清晰地游荡。又有多少情份是可以固守一辈子的呢？
这场十年不遇的大雨在它被载入史册而初现端倪时，它赢得我和女儿最初的信任，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给我们带来了快乐。放下电话，我们便勾肩搭背地行走在大雨中的盐河路。一把亮晶晶的红雨伞撑起雨中的天空，雨从伞的四面哗哗啦啦地倾泄下来，隔离着漫天的大雨，又连接着它的无边无际。
下班的夫君迎面而来，正碰上我们一脸的兴奋，歪着头冲他喊，不觉间就带了三分童贞模样：“我们淋雨去了！”声音清脆响亮。
雨中的城市清新、安适，似乎一个夏天的疲惫都得到了补尝。散落四处的点点绿色更是动人心弦，绿得那么亮光。也许，这座城市真的是不太喜欢绿色吧，火车站广场、龙河广场以及苍梧绿原，这些美丽的广场只有大面积绿得发亮的草地，难得见到几棵绿色的树木。女儿却不停地问我，怎么看不到树啊？我知道这座城市是适宜大树生长的。我见到过七八年前的海昌路，发国梧桐浓密的树荫。只是这座城市太年轻了，她和那些可爱的小树一起在慢慢长大，她们和我的女儿一样还小。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城市会有成排的大树陪着我们淋雨，守卫着我们的家园。女儿一双小眼睛闪亮亮地望着我，满足地揽紧我的腰。
从夫君厂里搬到新的居所也有二年了。有朋友打趣说：“写诗的妹妹住在盐河路。”虽然历经搬迁却一直住在盐河路边。新的居所原有一个小院子，夫君把它一分为二，靠墙盖了一间小平房，从此，我便有了一间和阳光相伴的小书房，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做梦的地方。
二
随着盐河路的扩建，我的家将面临又一次的搬迁。周边的邻居们见缝抽针般搭建了房屋周围所有能搭建的空地。夫君也利用五一假期把小厨房拆了，和我的小书房连成一个整体，又把小院子上方用楼板封了，准备在上面再盖上一层。一时之间大兴土木，二天功夫，我的小书房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眼看一座简易的楼房就要大功告成，左边的邻居大怒，七大姑八大姨把我的家团团围住，扬言要拆了我那生机勃勃的家，他们否认了随后也盖二层的商定。此时我失去了我认为的我的一切，好像被巨大的时间之网层层包裹的一个蚕蛹，永远也看不到光明。我声嘶力竭地让夫君赶紧把上面那一层拆了，我不想说什么，什么也不想争辩。最后，我的小院子上方，只在厨房上留了一个高不足1。60米，最低处只有半米的小阁楼，算是为这次的大兴土木挽回一点面子。浪费的材料堆了一门口，不几天就给邻居们瓜分了。小院子和小书房的连接处是一个窗户搭起的小门，爬到小搁楼从另一页窗口出去就是一小块明朗的空地，那是我家里唯一的阳光，只可惜爬上去很难，得先生托举着才能上去。虽然在以后不到四五天的时间，隔壁邻居新盖起的二层楼房，遮住了大部份的阳光。
我的小书房在黑暗里漫游，沉沦，不发出一点的回声。
好在不几天，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瓦砾，和这个最原始的聚住地一起粉碎，永远地消失。那情景充满报复般的快乐。
三
无边的大雨击打着我头顶的红瓦，我那如花似玉的娇儿正用雪白的纸叠小船，她的旁边堆放着七彩蜡笔。
走进婚姻已有数载，耳鬓撕磨的日子让友人怀疑过，惊讶过，在他们的眼里我累了，随便找个人就把自个打发了。他们哪里知道，我拥有过如此彻底的快乐和满足？当这一切碎裂了，我在无边的疼痛里为自己搭起天窗，我看到流浪，是我心里的一幅图画、内心的结，时间越久越是忍不住想让它恣意地流淌。
这场雨透彻又没有丝毫预感地连着下了三天。第三天下午，邻家传来攉水的声音，这时不由得我感谢夫君的先见之明，搬来时打就的地坪比邻家高了几公分，暂时的安全让我忽视了自己超常的预知。
五点左右，透明的雨水轻轻晃荡着涌进厨房，显得那么无辜又亲切，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我走进雨中，心里揣着无名的快乐的影子，我知道我喜欢每场意外的开始，它让我兴奋并迷失其中，直到伤痕累累。
装了一化纤袋泥沙拖到门口，小小孩儿撑着雨伞为我加油，那样的情景怎么说也是和协是亲切。夫君六点下班回家，我正和邻家一样虾着腰往雨地里攉水，和夫君往返冲进微明的雨地里，一袋袋泥沙堵在门口足有半米高。女儿争着用她的脸盆往外攉水，好像知道自己碍事了，不停地问夫君，三个人力量大还是二个人力量大，不宽的大门无法挤三个人，我便呆呆望着哗哗的大雨击打在厚重的雨地里，邻居从齐腰深的水中划过，他们手里托着化纤袋，去河边取泥沙，他们好像划过一块优质布料，声音急促而清脆。
我的忧郁是从那时开始的，好不容易露出的水泥地面一下子被覆盖，我们的劳动原始、单调、徒劳，地上的每一点裂缝都泊泊地往上冒着清清的水流，一丝丝一缕缕。我心里激动快乐的影子正一点一点飞离我。
时针指向十一点了，每一扇大门都有一道昏黄的灯光投到雨地里，温暖落寞。雨水和雨水的撞击时而细密时而浑沌。
淌过深及腰部的水，到西边惠苑路的小店买方便面。此时的惠苑路上，只见水裹挟着飘浮物正浩浩荡荡向北涌来，尤如千军万马，势不可挡。我被这场面惊呆了，谁说水是温柔的小心的善良的呢？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女人比喻为水做的骨肉，而受伤的女人，愤怒的女人，也会有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么？它从惠苑路东小区的一个大门转了一个弯，像一头发怒的猛兽，目标直指我家的方向。我被它推拥着踉踉跄跄回到家门口。
我那白面书生一般的夫君正和邻居们一起，手里托着化纤袋到盐河边取粘性极强的黄泥。我一把把抓起粘乎乎的泥巴，小心地在书房门口垒起一道防水提，多像儿时的游戏啊，小时候的黄土墙宽厚结实，三二个人蹲在上面，一人两手托着夹板，前面那人抡起木锤，夯打着，步步后退着，下面的人不停地把略潮的黄土送上去，一层又一层的黄土墙就垒起来了，围护着我们的家园。少小的我们常模仿那种样子，不过用得是湿润的黄泥，家园里常常有我们的宝宝在睡觉。而此时，我的娇儿真的在我书房的小床上安睡，睡得那么安静香甜，仿佛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慰藉。
四
头顶水泥板缝隙下着和外面一样大的雨，它滴在我的脖颈透心的凉。
等我把书房门口的防水提堆好，却发现清亮亮的雨水从书房的地板革下成片成片地涌出来。院子里四个方向的水幕环环地一齐汇聚到门口，它们像无数条清清的小溪，在浑浊的水面流淌。卧室门框半米高的缝隙里，也涸涸地往外涌出一股一股水流，至今，也想不明白那水是从哪里而来。直起酸痛的腰，茫然地看着水中的家，冰凉的雨水从半空中、从地下、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四面而来。
门外的邻居大声含糊不清地吆喝着什么。
我在一片茫然中突然感到了恐惧，它无声击打着我的耳膜，让我失去了知觉。
书房的地板革下涌出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直扑卧室。夫君一下子傻了眼，夫说地板砖翘得老高，那里有以前用户用的下水道，盖书房时堵死并在上面打了厚厚的地坪。我们面面相望，时间似乎静止的几分钟里，家里家外就是一片汪洋。
夫君轻轻说邻居们正在搬家，他们正扛着大包小包走出自己的家园。水声不再清脆而是混沌一片。门外的水已到了腰部以上。我扶着大门同样潮湿的门框，看着他们在水中艰难地行进，一阵比一阵更寒冷的冷逼进我身体内层。返回卧室，用湿漉漉的胸脯搂紧熟睡中的女儿，拍着她的小脊背，泪水就夺眶而出。
夫用他曾经给我安慰、给我安全的胸膛搂紧我们母女。过去不久的那场灾难里，破碎的心灵似乎在一点一点聚拢。他不停地擦拭着我的眼泪，他叫我别怕，我们有他在，我任由他的手在我的脸颊轻轻抚过，恐惧也一点点地被无边的大水隔化。我们一家人平静地坐在卧室的大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大水一点一点上涨。生命的无奈和不可作为却不再动摇我。
洗衣机从卫生间飘进来，女儿的二个彩色小沙发仰面躺在水中，凳子塑料盆热热闹闹地拥挤到床前，好像一群不懂事的小孩问我该怎么办。
我们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我们只有我们的家，相依为命，伤口还在流血的家。这座城市里，高楼大厦里，住着我昨天的朋友们，我已经淡忘了他们的姓名。
“上小阁楼吧”，我和夫几乎同时喊出了声。低矮、同样处于危险中的小阁楼，容纳我一家绝大部份的细软。夫把我推上去，再把女儿和大大小小的包裹递给我，我躺在小阁楼仅有的一点空地轻轻地拍着女儿。
女儿突然问：“妈妈，娇娇怎么办？”娇娇是隔壁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她没有父母，她和奶奶二个人生活在一起。
从房顶那一小块空地走到邻家的屋项。他们的房屋结构和我家大致相同，原来的院子搭成平顶，留有一个窗口可以上来晒衣和采光，它们在微明的雨夜里没有一点亮光，早已阒无人声，我连走了六七家都是。最后，我站在娇娇家的天窗上，大声地喊着娇娇，我渴望听到她一声清脆地应答，激烈的雨声淹没了我的呼喊，这一片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啊，只有我一家还亮着灯火。
我重新回到小阁楼，告诉女儿娇娇走了，她不在家。女儿问我：“娇娇没有爸爸和妈妈，她不会怕吧？”我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搂着她，女儿身上依然有一股好闻的奶味。
转过脸去，看到水就要漫上出嫁时父母给我做的木头床，那上面飘浮着我的夫君正盘腿而坐，他冲我眨着眼睛，调皮一般地笑，我还他一笑，刮了一下鼻子，小阁楼已装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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