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
1992年,是父亲生命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点,从来老老实实正经本分与人无争的父亲,竟然给他的老同事,他当时的上级,区教育站站长任命为他所在的学校的校长。这本来是件喜事,对一般的人来讲,更是求之不得。就连向来不喜欢开玩笑的母亲当时也连叫了他几声“校长”,表示祝贺。父亲的表现却很平静,他既没有因为上级对自己的突然任命而激动,也没有借此机会到处走动、炫耀,以获得别人艳羡的目光。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做着自己的份内事。该上课了去上课,该值勤了去值勤。跟从前没有丝毫改变。以致直到教育站的正式任命文件还没有发下来之前,全校的老师都在为新上任的校长会是谁争论不休,父亲只是站在局外保持一贯的沉默。虽然他早晓得了上级的决定和安排,他的老同事也老早私下里给他透了信了:不管他愿意与否,这个担子他是挑定了。 父亲的”官”,是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给逼上台的。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官,领导别人。他只适合被别人领导。他太秉直,也太老实,在对人事的处理上,从来是什么就是什么,学不会世俗处理方法的行之有效的零星半点。这便使得他的领导工作时常陷入困境,不但得不到同事们的支持,反而遭受他们背后的故意中伤和奚落。自从他当了校长后,以前几个和他玩的很好的老师,也开始有意识的和他划清界线,慢慢的疏远。这让十分器重感情的父亲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不能接受,并且曾一度,在他走马上任没多久,他想到了辞职,但没有被他的老同事批准。老同事的意思很明显:现在是给你一个难得的煅炼机会。 父亲是绝对不想要这样的煅炼机会。同时照于老朋友的情面,又不好一味坚持己见,搞得老朋友的决策没有着落,下不了台。于是,父亲只好硬挺着,继续担任让他头痛的校长。 直到1995年,父亲从校长的职位上不光彩的下台:由于学校几个“责任感特别强”的老师的多次“公车上书”,教育站的领导(他的老朋友)也渐渐对父亲过于坚持原则的工作感到失望了,以他性格软弱不具备一个领导者的魄力为理由,罢免了他的校长职务。消息传出的当时,很多性情耿直的老师便为父亲鸣不平,一个劲地劝他向上(县教育局)告,一来洗洗这不白之冤,二来向那些专搞投机钻营的示示威,让他们也莫那么轻轻松松捡到便宜,认为正直的人好欺负。刚开始,父亲压根儿没想过去告他过去十分尊敬的领导、那些曾经和睦相处过的同事。事以和为贵,反正都已成定局,他只想就此算了,这样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父亲的一味忍让、犹豫徘徊,最终激起了母亲的不满。母亲的精明能干,在附近一带是出了名的。也是能者多劳,家里里里外外的事,从来如此,无论大小,统统由母亲一掌百纳,父亲什么也不用管,只承认照吩咐做、每月把工资按时交给她就行了。这样的日复日年复年,自然而然的,父亲在很多方面对母亲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母亲呢,也愿意让父亲依赖。她很多时候对待父亲的态度,跟我们没有丝毫分别,一样呵护似的语气,就算有时顶生气了的责备,也不过仿佛上好的天气突然下了点毛毛雨,让人感觉适合时宜,舒畅服气。可以这么说,父亲当了几年校长,但学校各项实际决策的制定执行,几乎全由母亲最后定夺的。于是,父亲的失败也等于母亲的失败,即使父亲的耐性再好,能忍,然而母亲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在所有支持父亲向上告的人中,母亲的态度最坚决,不管结果是输是赢,她都要把这件事的弄个水落石出,以图个心里踏实。得力母亲的不断催促,父亲上告的结果虽然不十分令人满意,但也让经常跑到上面“上书”的人的企图没轻易得成。 给摘了乌纱帽的父亲,开始一段时间里,碍于面子,连班也不想上了,在家里整天也难得说上一两句。这让母亲看在眼里,急上心头,却又无计可施。正在这时,恰好县里准备在我们乡办一个农厂,专门培育一种类似柑桔的柚子,而县里的意思呢,最好能选一个有文化的国家干部去搞管理。父亲得知了这一消息,未经任何考虑,便去报了名。 如果老天不做怪,像父亲的性格,应该能把农场办的红红火火,到年终多少有些盈利。那知,眼看丰收在望了,一种防不胜防的树苗瘟疫,让父亲的全部努力化为泡影。 接二连三的失败,使父亲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父亲还没有感到彻底失望。为了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恢复自信,父亲需要鼓励,渴望成功,同时求胜的心情又太迫不及待了点。父亲于是又一次铤而走险,背着母亲到乡信用社贷了3000元款,跟一个仅只一面之缘的人做烤烟生意。唉,父亲毕竟只适合做个百事不管的教书匠。不用说,父亲这次败的更快,也更惨。他把借来的钱和盘托出了,然而自始到终,他连烤烟影子都没看见,他的合作者却不知了去向。 当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彻底心力憔悴了。父亲这时,就像一个在外受人欺负无处申述满腹委屈的孩子,极其需要人来安慰。母亲也竭尽感情给了他安慰。可父亲最终还是害了一场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到父亲完全恢复他平平凡凡的教书生活,已是2年后——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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