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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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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一河
妻之兄,也就是我所说的大哥,船厂工人,家住唐家沱,每个月生活费只有百八十元,沉默如山。 大哥自小写一手好字,上大学的料,可惜“文革”作祟。1969年下乡,1971年进厂,月薪28元,20元资助弟妹。直到弟妹们升学的升学,招工的招工,参军的参军,方才找对象。嫂子从观音桥下调,用今天的话说:“输齐唐家沱”。. 大哥为电工,长江上不少豪华游轮,都留有他的手笔。这是沉默寡言的他惟一畅谈的龙门阵。在上世纪90年代初,沿江一带大兴造船风,高薪挖人,非厂里派遣,他未出去干一天私活。 大哥脾气怪。某人装修,请他在电表上做假,他却与之“断电”。他帮朋友,只干活,不要钱,待人家整好酒菜,他出去吃小面,简直不近人情。难怪,工厂濒临破产,吃了上顿没下顿,今日还有口气喘,全靠大哥们撑着,但能撑到哪一天?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到唐家沱教书,破庙栖身,古井提水,油灯照明,嘴里淡出鸟来,常去大哥处,吃荷包蛋,炒肉丝。大哥后来患甲亢,营养不良,可能是我惹的祸。第二年,我胃溃疡,住院,准岳母不待见,大哥陪他妹妹到我病床前。结婚拜堂,我多拜了一拜。妻弟当兵时,与女友恋爱,逢年过节吃饭,我爬坡上坎迎来送往。她后来做了官,不经意间,官气袭人。大哥为她装修新房后,三过其门而不入,弟媳这才反应过来,再三道歉,方才解除尴尬。于是岁岁团年,老老实实下唐家沱,在大哥家里,十几口人热热闹闹打地铺。大哥烧得一手好菜。每年义务做腊肉,与嫂子到河边割茅草,而后烟熏火燎,而后侄儿荷哟荷哟,把农家风味十足的香肠、腊肉往各家送。 大哥是他婆婆带大的,婆婆为了照顾他几兄妹而辞去了工作。大哥招工回城,跟着婆婆住茅草房,直到婆婆西去,才住进单身楼。换了我,跟一个孤老太婆住上十年,难。 这十几年来,大哥未占天时,不得地利,忍辱负重,沉默似金。不打牌,不嗜烟酒,尽大哥之责,守长兄之道,送父亲走,护弟妹行,以一个个里程碑式的动作,感化着每一个亲人。虽未光宗耀祖,但总是付出,不求回报,因此无言而信,不怒而威,我等在他面前竟然不敢高谈阔论,更不敢平白无故地塞给他几百元钱。我们理解他那刚烈而又敏感的性格,感受着他那大山般厚重的情怀,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在艰难困苦中支撑着的尊严。 就在今天,大哥来电话:“五一节,下来。”“遵命!”这是一种古老而又悠长的呼唤。而且,大哥这样正宗的工人,今天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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