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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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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母亲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故事
(一) 我妈比我爸小十一岁。听我婶娘说,我妈年轻时很漂亮,嫁到杨家湾的时候轰动了整个公社,人们都纷纷赶来看杨老幺家的“花媳妇”哩!只可惜成分不好,喝过墨水的人不得不嫁到杨家湾来“整泥巴”。说这些话的时候婶娘眼里总会现出深深的惋惜。
我妈读过高中,在六十年代的农村,读过高中的妇女可以说凤毛麟角。所以,在乡亲们的眼里,我妈是喝过墨水的"文化人"。念过书的妈妈并没有“文化人”的叛逆与傲气,温驯得象一只绵羊。当初就是我外公的一句话给她定了终身:“就这伢子,人厚道,年纪虽大一点明事理哩!”于是,十七岁的妈妈就那么义无反顾地跟着仅仅只见过二次面的、二十八岁的爸爸进了杨家湾。
小时候村里的婶娘们总爱摸着我圆圆的脑袋,怜爱地说:“喜儿(喜儿是我乳名,我们那儿把刚生下来还未取名的婴儿都叫毛头,我妈不叫我毛头,叫我喜儿)命大呢!命大福大。”我不懂,直到我慢慢懂事了,我才知道我妈是一个人在家生的我。那时我爸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煤矿当工人,妈妈快生产的电报还未到爸爸手中,爸爸就因为被电击住进了医院。快要临产的妈妈没有盼到爸爸回来,那时我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硬气的妈妈也没叫别人照顾。临产的那天她说肚子隐隐约约地开始疼,就自个儿到厨房煮了四个鸡蛋吃了,然后麻利地给四岁的哥哥洗干净就仰面八叉地躺到床上静静地等待小生命的降临。妈妈说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很调皮,直到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才从她肚子里溜出来。她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哭,只是睁着两只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她已经辛苦得连给我洗一把的力气都没有了,用一块布巾盖在我血糊糊的身上就晕过去了,第二天有个婶娘来串门才发现我的脐带都没剪……
(二)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我唱歌识字,妈妈唱的歌很好听,但她不会教我唱儿歌,都唱些当时很流行的歌。什么《红湖水浪打浪》呀,《红梅赞》呀,《我的祖国》呀,等等,那时候我说话都不太连贯,哪会唱难度那么高的歌呢?妈妈就一个字一个字教我唱,我不愿学的时候她就自顾唱给我听,我很喜欢被妈妈揽在怀里听她轻轻吟唱。后来我就能在村里一些伯伯婶婶面前哼哼几句,他们就夸赞我聪明,妈妈就会一脸幸福地笑。
妈妈很喜欢黄梅戏,我还记得有一次邻村大队部放影黄梅戏《天仙配》,妈妈早早地把我和哥哥哄上了床就去看电影了,这是我记忆中妈妈第一次看电影。第二天早晨我就发现妈妈的眼圈儿红红的,傍晚我躺在妈妈怀里撒娇,央求她唱歌儿给我听,妈妈就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唱着唱着,我就觉得妈妈的声音不大对头,接着就有一滴热乎乎的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仰脸望妈妈,发现她满脸泪水,我就用小手给她抹眼泪,我说妈妈你别哭,喜儿听话,喜儿不惹你生气。妈妈噙着泪花摸着我的小脑袋说什么时候才能把你们兄妹俩盼大啊!我一下子从妈妈的怀里蹦到地上,叉着腰说妈妈我都五岁了呢!我会帮你扯猪菜捡柴禾呀!妈妈就带着泪花辛酸地笑了。
(三)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爸爸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爸爸很少回家,就连有时候过年他也不回来。我八岁那年临近年关,雪疯了似地飘,飘得妈妈心里凉颤颤的。腊月二十九了,晚上我们娘儿仨偎在火炕边,妈妈呆呆地望着白茫茫的窗外,自言自语:“又不会回来了。”我就说:“妈,爸被雪隔住了呢!”妈妈就长长地叹气。
八岁那年的春节在我记忆里是最深刻的,也是最悲怆的。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急症,一夜之间我发起了高烧,并不断地说胡话,一开始妈妈以为是受了风寒感冒,以为多盖点被子就行了。到了下半夜妈妈被我的哭声惊醒,她才发现我的眼睛肿得几乎看不见,并且嘴唇长满了水泡。她惊惶地起床,用一床小被子裹起我就往屋外冲。
外面风雪交加,雪已经深齐膝盖,刚好是鸡叫头遍。我整个儿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鼻孔出气,我能听见妈妈气喘吁吁的声音:“喜儿没事的,我们到镇上请大夫看看就好了。还得快点赶,要是镇上大夫都回家吃团圆饭可就糟了……”二十里的山路,也不知摔了多少跤,赶到镇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也许因为大夫也是女人,女人最能体会女人的痛楚。好心的大夫给我看过病,邀请疲惫不堪的妈妈到她们家吃点东西再赶路,妈妈摇了摇头,又把我裹到被子里冲进了风雪中。妈妈回来的步子已经没有了去时快捷,她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村口。已经是正午了,路上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吃团圆饭了。雪还在飘飘扬扬地下,可妈妈热得脱下棉袄,只穿一件单薄的秋衫。几乎能看见我们家屋顶上厚厚的积雪了,可是妈妈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抽不出陷在雪中的双腿,八岁的我是多么的沉重啊!饥困交加的妈妈坐在了雪地里,紧紧地抱着我在寒风中无助地呜咽……
八岁那年的春节我是和妈妈在雪地里度过的。
(四) 上了初中我就和哥哥转到爸爸所在的那个县城读书了,妈妈在家里辛勤地刨着那几亩薄田,她经常给我和哥哥写信,要我们多努力读书,要注意身体等等。妈妈的字写得很好看,很娟秀,她那只本应该握笔的手却握住了锄头。每到暑假寒假,我都会和哥哥回家同妈妈一起度过。一个女人,在农村撑起一个家是多么不容易,田里地里,耕田翻土插秧割谷施肥打农药样样都是重活,可妈妈硬是撑过来了,我和哥哥在家她从不让我们干重活。双抢的时候我和哥哥要下田割谷,她一把拉住我们:“娃儿皮嫩哩!帮妈妈在家里看看屋做做饭就行了。”
我永远记得那一个暑假,正值双抢农忙时节,稻子割了又要犁田准备栽晚秧,妈妈得了肾炎直喊腰疼,又不能吃咸的辣的她吃饭没胃口常常饿得头晕眼花。我和哥哥是不会犁田的,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在忙自家的责任田,谁会来帮咱们犁田呢?妈妈强撑着病体赶着牛背着犁下田了,犁田是重活,农村一般青壮劳力都累得直喊娘,病中的妈妈怎撑得住?二亩田才犁了不到一半,她就昏倒在田里,后来我给妈妈送茶时才发现她,她还紧紧地握着犁把,侧身卧在泥水里,满头满脸都是泥,颇有灵性的老牛悲哀地看着它的女主人……
我哭叫着喊人抬回了泥人似的妈妈,跪在她面前一遍一遍地呼唤她。我和哥哥凄惶的哭声喊醒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满是泥的手,握住了我和哥哥,把我们的手放在她的胸前,任凭泪水冲洗着她脸上的泥……
附:老子曾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水,天生丽质,柔弱多情,可以成江河起波涛,可以冲土决堤,涓滴穿石。
我妈妈便是水。她的柔弱善良令我匍匐颔首,她的韧性刚强令我涕泪交流。我没有必要编这些凄惨的故事来欺骗别人,这些全部是真实的。现在妈妈已经五十一岁了,岁月过早地磨蚀了她的容颜,每当看到妈妈的满头银丝,我就忍不住要落泪。她为我们付出的,我们该怎样才能报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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