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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 绵 长 的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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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蓓芳
实习医生可能是临床经验并不足够,不知道镇静剂40ML和80ML有生死差别。在那晚的患者用药的提用单上,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前后只有几分钟。父亲紧抓住我的手松开了。头歪向了一边。 父亲,是我结束你的生命……
父亲76岁那年患了晚期肺癌,我们姐妹六人开了几次会,决定瞒住真相,让他快快乐乐地过他最后几个月或者几周。我们和医生一起伪造了一份可以给他看的病历,我们告诉他肺里面有一个结核球,切除它只是一个不复杂的小手术,而照我父亲像运动员一样的身体状况,手术将没有什么问题,恢复也将很快。这当然是善意的谎言,谎言背后的真相是,体外检查的时候,肿瘤3公分大小,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宣称他们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是原发病灶,肿瘤边缘清晰,完整,有充分证据说明还未扩散。 20天后,手术切除了6一7公分大肿瘤,线性,已转移至淋巴。医生说手术切除原发灶是成功的,但这样程度的肿瘤意味着宣判死刑,只是什么时候执行的问题。我坚决不相信。从手术、放化疗、生物疗法、中医,施展了现代医学对付癌症的所有手段,但奇迹没有出现。
病危通知书出了一个月,父亲还是没有死,他生前是我家人中身体最棒的一个,癌细胞侵犯人的身体并不会像薄刀切动脉一样干净利落,它必先行占据人的主要器官,并加速度生长,一倍、二倍、四倍、八倍……直至器官弥漫了恶变细胞,完全衰竭,越强壮的身体,正邪的冲撞越是激烈。 父亲在一天天走向终点,这个过程显得太漫长,他身上插满导管,癌细胞在腹腔里转移,癌细胞的在身体的什么部分生长全无规律,让一个最软弱的老人具有最清晰的头脑,让他在死之前最后一分钟还对自己身体的疼痛有最尖锐的感受。他不停地要求回家去,自行了断。
我去和医生谈什么才是慈悲,作为直系家属,我愿意他的痛来得短一些,医生说怎么样让一个肺癌患者最大可能地减少痛苦,他们很清楚,只需加大镇静剂的用量,就可以遏制呼吸。但没有一个医生表示愿意与我合作。 一天深夜是一个实习医生当班,我再次请求,用比较不张扬的借口,我说病人已经一连几个夜晚睡不着了,这太残酷了,你们行行好,让他睡觉吧。实习医生可能是临床经验并不足够,不知道镇静剂40ML和80ML有生死差别。在那晚的患者用药的提用单上,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前后只有几分钟。父亲紧抓住我的手松开了。头歪向了一边。
我只是在冷静地记叙着生命中发生的激越的事情,大悲和大喜一样,是整个流程中鲜少短促的片断,大多的时候从容单调贫乏;但是,生命到了必定结束的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极其重要。 有一天我也会走到尽头,如果去天堂或者地狱的路过分漫长。祈求那一天在我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能够以今天的方式帮助我,降下死亡的甘霖,扑灭恶梦一样的生命之火。 为所有活着正在受苦的生命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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