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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回家看看网  发布日期: 2001年4月18日
我留了一生的遗憾和思念
伊能静

  一直不想写父亲的事,因为怕太宣泄感情,而逝者已矣,我痛在心。可是,前些日子,一个恶作剧的歌迷,在电话录音里嘻嘻哈哈的一段话:「你爸就死了,你还唱什麽爸爸不要说,你爸不是死了吗?」 

   我哭了,第一次为外来的打击哭了,哭得胃抽。 

   六月录音的时候,父亲从永和来看我。很久没有深谈,两人见面竟然只扯西聊的,谈了一会儿,不知要说什麽,气氛一下沉默了起来,又有点尴尬,从眼角馀光偷睨父亲,他的笑容一直没合上,白色的夏威夷衫似有点过小,而紧紧酚在颈间和肚 ,脚上一双布鞋,虽然旧了,却刷洗得很乾净,父亲不知道为了什麽,紧张地一直搓手,又不时擦拭他额间的汗滴,後来我递了张面纸给他,两个人都笑了。 

   感情一瞬间拉回了我小时候。 

   父亲很会弹琴,他是音乐全能,我心目中的万能英雄,会说故事、会修保险丝、会烧菜,居然还能对乐器样样精通,我的心里炫耀极了。夏天,父亲弹钢琴,喜欢拉我在一旁,唱『小河淌水』或『小城故事』父亲很情绪化,高兴时会把我抱到他膝盖上,粗大的手揉揉我一丁点的面,笑呵呵的囔我:「女儿 ,爸爸最疼你了,你长大是不是要孝爸爸 ?跟晦气的时候,「砰!」的一声盖上琴盖,阴沉沉的一张脸,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也许,就是那时候,培养出歌唱的兴趣。梅雨天是,父亲的腰骨常隐隐作痛,总要我爬上去踩两下,踩完了也没什麽作用,他还是哼哼唉唉的;邻家孙叔叔拿了虎骨酒,温了给父亲喝 他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喝多了,他发现酒不但治身还能治心,渐渐的,不是梅雨天,他也是抱着酒瓶子,而酒不再只是单单的虎骨酒而已。 

   父亲喝醉了,摔东西,但绝不打骂我们,我们惯了,把房门一锁,父亲在门那边天南地北的瞎摔,照样睡得甜浓。去日本前,父亲去了香港,我还天真,以为到日本顶多一个月就回来,连信也没留一封,顺着母亲的意思走了,那时大姐、二姐大家都早已离开台湾。父亲回到台湾,我已经成了日本侨校的学生,整整三年岁月,我们没再通过一字一句。

                                   我留了一生遗憾和思念..之一

 

  每年父亲节,我照常寄卡片请叔叔转交,但也许父亲碍着母亲已改,连只字片语也没写来,以为他忘了我,渐渐的心也淡了,小孩儿一下被环境的新鲜吸引,有些事也开始变得健忘。再见到父亲,他整整老了一圈,肚明显还戴上了老花眼镜,女儿已经懂事,和他商量唱歌的事宜,他说:「只要你好好努力,爸爸也不能说什麽,毕竟也没有养到你。」目光中有些挫折,在公司和刘大哥聊完後,他故意用广东话教训我:「你 ,要把聪明用在正途上...   嗯?知道吧!」我送他下楼,深夜十一时多,才发现父亲竟骑着50CC的摩托车,许久不见後第一次,带着有些羞涩,我叮咛父亲:「骑车太危险了,为什麽不坐计程车呢?你这把年纪,眼睛又不好,多受罪。」父亲忽然眼眶湿湿的了我好久,才淡淡的清清嗓子说:我会小心的,你自己好好的吧!以後赚钱,请个司机给你老豆,免得你老豆太辛苦。」 

  他总称自己老豆,老豆是广东话爸爸的意思,父亲的脸是孩子脸,说老豆时老气横秋,那时,我便觉得自己很爱他,很爱老豆。发誓赚了钱,绝不再让父亲骑机车。为了宣传大师姐、二师姐中合唱的曲子,日子变得忙碌,和父亲又疏远了些时候,偶尔的通电知道他和再婚的阿姨很好,生下的弟弟也已经会走了,生活不富裕,却安平祥乐,於是各忙各的,日子过得很安心。 

  六月那天,燠热难耐,突然想到父亲家可能没有冷气,手中刚好有些现款,便打电话约父亲及阿姨出来,父亲爽快的答应了,话筒中听得出他很欣悦,心底也是一阵暖烘烘的。 

  拿了面纸给他擦汗,才想到冷气的事:「爸爸,你要不要装部冷气在家里?」我小小心心的问他,父亲果然挑着眉:「冷气?阿姨家早就有,你别操心,怎麽啦?」这麽多年来,我实在太清楚父亲,自尊心强极了,对谁都一样。「不是啦!」我若无其事的回:「我刚作完秀,有点点现金嘛,想送你和阿姨一份礼物。」「哎呀!」父亲拍着大腿,一急广东腔就溜出来:「女儿 !老豆可不要你买什麽,要嘛,你就拿这些钱,自己多打扮打扮,等你自己的唱片出来,成了气候,不如买个车或房子,现在,
你一个人住外头,还是省省吧!」听到老豆,我噗 的就笑了出来,父亲见我笑,也傻呵呵的跟着笑,阿姨端着水果进来,见我们爷儿俩尽是笑,站在一旁都傻了眼。 

  父亲回家时,我忽然想起,问他:「爸,你是不是还在骑车?」他拍拍胸捕:「现在少啦,你担心什麽,战争时候坦克都开过哩!」  「还是少骑的好,台北的交通,吓坏人的。」我操心的说,他点点头我保证。走在路头时听到他和阿姨低低的说:「女儿真的回来了,连心一块回来。」声音中满是喜悦,我听着,不争气的泪流了满腮。 

  後几天,录音入了轨道,一位好友的祖母正好病重,录音空暇之馀,但她看开些,两个人到阳明山上谈心,她说她一年多前开始看佛经,对人生死虽已感透彻,可是却是放不下感情,我向她借了经书,书上说:「死亡不过是到达极乐世界。」读了几天,竟对佛学读出了些兴味来,於是两人常常彻夜谈经。 

  那个晚上,她说她祖母可能熬不过,心情十分恶劣,我便留下陪她,到家时,已接近深夜,洗了澡,才刚入睡,电话铃响,我担心的事情终於发生了...... 

  警方通知到我们时,已经是父亲去了三个多小时後的事,死因是脑部大量出血。肇事者很年轻,还没满二十岁。这样的时刻,我们竟都没有在父亲身边!而撞到他的小伙子连擦伤没有!这个世界,到底什麽才叫公?父亲也许不是个大好人,但他心地善良。为什麽这样收场?太平间认尸,我忍住一次又一次的痛哭流涕,父亲那麽平静,一点外伤也没有,我走过去抱住他,他身体已开始发硬,我的心底,事实开始慢慢成形,血液一阵上冲,「你一定很痛吧!父亲,父亲.........」 

  第二天公司召开了会议,考虑录到一半的唱片,是不是要继续,刘大哥问我:「你唱不唱?」我心想,还剩几天就录完了,为什麽父亲也不等一等,也不等一等,一急就忍不又器了。刘大哥见我哭,心也慌了,就对我说:「好吧,还是先休息一阵子吧!」谁知我摇摇头,坚持要录在父亲火葬前,我一定要录好,要让他带去听一听,是为他而唱的。 

  那时,怕大家的眼光,所以把自己关了起来,飞碟的宣传一个个都紧张,亲朋好友也打电话来慰问,我却好害怕,怕听大家的关心,我只想一头栽进去,栽进去没人的地方,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看不见......。 

  火葬父亲时,我心疼得晕了过去。 

  「请不要烧我父亲,他会痛的!请不要烧我父亲,烧就看不到他了!请不要烧我父亲,也许他会再醒过来。」事隔了这许久,我开始平静过来,而且修念佛学,并相信西方极乐世界甚至也梦过两次父亲对我说他在彼方很好。 

  我不想对外界提起太多,伤心是自己的,最大的痛楚是自己的,多说无用。而这天,我从恳丁回来,电话录音里狠毒的恶作剧,让我再一次崩溃了。你们要作弄,请作弄我,请不要侮辱我父亲。 

  也许你们觉得很好玩,可是,他是我父亲,是我最爱的父亲,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作弄他,为什麽你们要这麽做。 

  我不怕外界任何虚设传闻的伤害,我从未为了无聊的言词文字哭泣。可是,为什麽你们要伤害我父亲?我真的哭泣,真的哭泣,为了父亲,我的老豆,我声嘶力竭的哭泣着。 

  是否可以请你们,收回你们的恶作剧,公众人物也是人,是否可以请你也尊重我。听声音可以知道你还小,请不要再这麽做了,好吗? 

  第一次,为了外界,我哭泣、真心的哭泣,真真心心泣着。 

           我留了一生遗憾和思念....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