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屋
我早就要写一写我的这位表姐了,现在,我尤其要把她写出来。因为,因为今天妻子接了表姐的电话,她们足足在电话上说了近半个小时,放下电话时,我看到妻子的脸阴沉着,眼角有闪闪的泪花。她说:“表姐离婚了……”,还说,她今天要来东阿。
其实,她并不是我们的亲表姐,她和我妻子是十年前认识的。那时妻子脱产在济南读职工大学,利用学习的间隙到一家美容院学习美容技术,就结识了当时在济南泉城路上开美容院的这位女经理,她大我妻子四五岁,叫蕊,很美的名字,人长得更不用说。时间一长,谈得投缘,成了好朋友,彼此姐妹相称。后来,当着外人的面儿,一介绍,就说成了表姐表妹的。我们一见面她就表弟表弟地叫,十年了,我也跟着妻子,捡了一个干表姐。
表姐大概是在车上打来的电话,时间不长,她就从济南来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东阿。她是去我们这里的一家美容院帮助开展业务的,为一些女士做美容。十几年的努力,她的美容水平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准。在十年以前,她就在山东电视台做过专题片和美容知识讲座,成为电视台的特邀讲师和佳宾,也是许多节目主持人的专业化妆师,她开的美容院是电视台指定化妆单位。现在更是火得不得了,把业务拓展到了各县市区。因为东阿有这么个表妹表弟,所以她对这里更是多了几分偏爱,有了业务就亲自出马。
妻子在她那里学习的时候,我曾去过几次。表姐温文尔雅,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说话很是讲究分寸,待人热情,把握火候很到位。她的生意当时就很火,客人很多,常常要忙到晚上九点十点才能关门。妻子帮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打扫完了卫生,两个人再出去吃饭。 她们两个人搭肩拉手有说有笑地走在泉城路上,路灯晃乎地照着她们,很像一对情侣,把我这个专门来看妻子的男人甩在了一边,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同时也为妻子能有这样一位表姐而感到高兴。那次表姐请我们吃的好象是“肯德基”。
她给我的印象是那么的完美,而且永远是那么的健谈和快乐。其实,我听妻子说,那时她和丈夫的关系就有些紧张,常常吵架,妻子成了他们的“和事姥”,在他们两人之间周旋,调解。对此,他们对我妻子都心存感激。但感情的事儿,又企是靠别人在中间搓和的呀?
以前,表姐来东阿做业务,出于友情和对她的尊重与礼貌,我总是要和她见上一面。可是这次听说她离了婚,我便没有去。我是怕见到她的有什么变化,也是想让她在我的心里永远留住那份美丽。刚离了婚,她的内心一定有着别人所无法想象的痛楚。我更是不敢面对一个遭受了情感折磨的灵魂。不仅对她,我几乎对所有遭受痛苦的人,都不敢对视他们的眼睛。心灵的伤口,你是无法为他们真正疗伤的,既便是安慰的话语,有时也只能让他们愈加的痛苦。
妻子回来说,她依旧和往常一样,笑一样,话语一样,只是削瘦了许多。十年的马拉松式的情感折磨,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这对她也许是一件好事吧,我想。也许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她并没有倒下,依旧一路走着。就如同她继续开展她的业务一样。是的,此时我才明白了,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不是不把家和爱情当回事,而是她有着别人所没有的顽强的承受能力。
那次,我和妻子去济南,她请我们去海鲜楼,还叫去了她上高二的儿子。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聊着。谈起家庭,她真的动了情,眼泪如一串串的珍珠滚落下来,她不时地用纸巾拭着泪水,同时在尽量地避开我的眼神。回想起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为了在这个城市里能活得有个人样,为了孩子,自己承担的巨大情感压力,为了挽留住这个家,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爱所付出的努力,她流泪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流泪,她向我笑着,泪水却还是流了出来,她扭过脸去……
“世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离婚。”妻子对我说。这话我不敢认同,男人有谁又愿意呢?情感所至,什么也不要说了。情感的事,说也说不清楚。
记得好象是在两年前的一天,表姐突然来电话,让她表妹去一趟,帮她收拾收拾房子,她另外租了一套楼房。妻子回来说,她和姐夫分居了,看来这次闹得历害,马上就要分道扬镖了,我实在无能为力。说话间,我看见她在流泪。我一向把妻子的坚强和协调能力视作骄傲,看来也不尽然。在情感上,女人大都是水做的啊。
一说起表姐的家事,有时妻子把责任就往表姐夫身上推。我说人家的事,你怎能这样的武断,就说一定是谁的错呢?当然,离婚对谁来说,都是一场重重的打击。表姐应该算是非常坚强的一个人。在这场婚变中,她没有倒下,依旧在走着走着……
很早的时候,大概是九五、六年的一个夏天吧,我和表姐曾经有过一次有趣的对话,那时她和丈夫的关系趋于缓和,她的心情显得格外的好。我说,表姐啊,你的名字真美,只是你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利吗?她说哪里啊,快说说。我说,人都是一颗心,而你的名字里有三颗心,上面长了草,怕不是好兆头吧?我本来是开玩笑的,而表姐却笑得有些勉强,你们这些搞文字的,净乱说,显你有水平啊?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啊。她表情中带着一丝丝忧郁。寻思一会儿,她就笑着说,应该这样解释才对,三颗心是指事业、丈夫和孩子,上面的草是一片绿荫啊。我为她的解释伸出了大拇指。不一会儿,姐夫开着车来接她,她还高兴地向我介绍说:“这是你乔哥儿 。”她对象姓乔。当时看到他们,是很幸福的样子。
后来,妻子说,表姐是在努力把这个家留住呢,这样的女人有多不易?她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裂痕,在别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坚强些。是的,在和表姐认识的十年多里,她几乎没有向我表露过自己的心事,全都一个人装在心里,唯一倾诉的对象大概就是她的表妹了。
表姐每天在为别人做着美容,却涂不去自己心头的皱纹。
此刻,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窗子上,像是一个女人的泪水在流淌、在滴溅……她在这里忙了一天,傍黑天儿才回去,一个人守着若大的空房子,能睡得着吗?你能听见这雨声吗?能听见自己的泪在滴吗?
离了也许是一种解脱吧,总象原来那么撑着,也不是个法子,往后的路就好走了,孩子也大了。妻子说,忘记问她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叫她在咱家多住些日子。我说怎么可能呢,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她去处理呢。妻子就哎了一声:“看她走路的速度还是那么快!”
表姐今年四十岁了,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出头的人。而她的经历却令她如此的不平常。我对妻子说,她的经历可以写一部小说了,抽时间到济南和她好好聊聊。妻子急忙说,别给人家添乱啊!刚离了婚,怪不素净的。再说,要写小说还轮着你了?表姐和作家张炜是朋友呢!我听了,无言。
生命,就是在行走着。生命不息,就要一直走下去,路上有个坑,就迈过去,遇到了河水,就要趟过去。总之,得往前走。表姐这次迈过了一个大坑,趟过了一条大河,前面的路也许就好多了吧?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我仿佛看见她正打着伞,在雨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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