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摇情
泡一杯苦咖啡,轻轻地搅动着暗褐色的液体,平静如镜的溶液随着手指的摆动而旋出一圈圈波纹,起伏的水中央飞旋出一个小小的涡流,手指停止活动后,那起先不甚引人注意的水涡倒放慢了脚步,像一只狡黠的眼,和一脸茫然的青对视着,于是青的眼眸中便注满了深不见底的褐色———据说,那是一种最受人青睐的颜色。青不是个时尚的女人,她也并不喜欢咖啡的清苦,更何况只要喝一丁点含兴奋物质的饮品,就必定会失眠的她,更没有理由一个人独自品味那份不属于她的雅致。然而,一个人在家的青却用精致的银茶具给自己泡上了一杯咖啡,那套咖啡壶还是结婚时的礼品,这是第一次使用。十多年的时间,仿佛水一样,从她生命中蒸腾而去。看着那高贵的褐色蜷伏在雪亮的银杯中,恬静地散发出阵阵醇香。咖啡不好喝,可它的味道确是迷人的,就冲着这充满诱惑的香味,她要真切地体验这精致的道具里真实的清苦滋味。
拉上白色的窗纱,放一碟自己喜欢的CD,空荡荡的家中充溢着曼妙的音乐了,久违了的无所拘役的悠闲自适的感觉在心中融化弥漫开来,静静地倚在沙发上,眯上眼,此时青沉静的心便随着音乐飞扬了起来。这一年已过去大半了,而这是她这一年第一次享受这份宁静,且这一次的机缘只是来自一次调休。老人已经去探望过了,家中的卫生她也彻彻底底地搞过了,孩子去学校了,该洗该晒的东西已全部洗好晒好了。饭不必做了,至少这一顿饭可以不做,为了这一刻的清闲,她宁可取消自己的一顿午餐。不用为稻粮谋的时光真是太稀罕了,从来都是忙忙碌碌的,一清静下来,青就觉得心中空虚得生疼。
青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究竟能干什么。成家后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了,她一直以家庭作为自己最神圣的事业,相夫教子是她的理想。她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们结婚时他什么都没有,但他为人真诚善良,聪明有才华,当年高考成绩在省内名列前十名,在全国名列前五十名,他又是一所全国重点大学的硕士生,这样的人才能有几个?她把他的前途看作了自己的全部希望,于是大学毕业时,她几经犹豫,为了他,她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继续升学的梦想,她只想站在他的背后,为他营造一个温暖的家。她曾有过很美好的设想,然而,婚姻的快乐还没来得及品味,便被无休止的劳碌消耗殆尽了。她不是个怕苦怕累的女人,为着自己的理想,为着自己所爱的人,她甘心作生活的祭品。白手起家,无所依傍的苦乐辛酸她全都细细品味过了,她不觉得苦;为了家庭,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向往已久的深造机会,她不觉得遗憾;她用梦想,支撑着自己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寂寞时光。
在历史的长河中,十年时光只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间,然而对于青来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犹如短暂的春花,积蓄了一冬的美丽才绽放一回,然而春天的繁华还未展开,连绵的淫雨就浸湿了她所有的幻想。他硕士毕业后随她来到了S城,他经人介绍进了一家市级机关,然而,他进单位没两年,那位推荐他的人与单位一把手就产生了纠纷,且矛盾愈演愈烈,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受压制对象。不相信人性之恶的他一直单纯地相信,凭他诚信的人品,凭他有口皆碑的业务能力,凭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他无论如何是应该有所作为的。然而,十年时间过去了,已到不惑之年的他始终只是一个小办事员。朋友戏称,四十岁的男人是精品,然而她却仇视着他的年龄,怨恨着他的庸碌,不惑之年,已经没有了从头再来一次的勇气。生活是场没有帷幕的话剧,生活是没有假设的故事,她想重新拾回自己二十岁时的梦想,冲破这张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罗网,可面对严峻的形势,面对繁重的工作和生活压力,曾经优秀的她也感到力不从心,她没有能力再去竞争大军中拼搏了。失路之悲,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痛楚,成了压在她心头一块沉重的磐石。她在绝望中,只得将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然而她又无法从困惑的阴影中走出:孩子纵然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他的爸爸不可谓不优秀啊!人生的游戏没有规则可循。
音乐在飞扬,青的思绪在飞扬,一缕斜阳透过窗纱飘了进来,空灵幽深的蓝色天幕上飘浮着一朵朵并不高远渺茫的白云。她知道,该是梦醒时分了。她狠狠地把小勺伸向杯中,搅了一圈又一圈涟漪,那狡黠的眼越来越深,直到她不能承受之时。她端起咖啡杯,将那一盅苦液一饮而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青的嘴里、心里同时溢出了浓重的焦苦味。
人生四十时,她发誓,一定要让儿子实现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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