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昌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星期天,我漫步市中心大街,醉心于个个面带幸福笑容的人流,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的场面:一个精神病人在街口表演,周围是一群看客。我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那是个男性患者,大约50岁年纪,衣衫破旧,满身污垢。他在旁若无人地跳“忠”字舞,舞姿相当娴熟,边跳边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曲。正当人们看得带劲的时候,他突然转身走出人群,躲到楼脚垂头面壁。围观的人大都跟了过去。一会儿,走过一个看热闹的年轻人,他说:“这人真有意思,躲到那里向毛主席悔过。”我吃惊,这一张一弛多么让人骇异。 回来的路上,我的想法极为疯狂,我不知道什么能够守护住思想。我想到了以前曾多次见到过的类似的精神病人,他们大多会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类的革命歌曲。我疑惑,他们为什么不唱流行歌曲?他们为什么不唱《快乐老家》或者《何不潇洒走一回》?他们为什么不练健身操,跳交谊舞?答案非常明确:他们根本不会。 是的,他们是精神病患者。但是,他们又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他们和一般意义上的精神病人有着极大的区别。他们大多发病于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有的是被逼而疯,也有的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如今,文化大革命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是他们的灵魂仍然停留在那个年代。他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们读不懂光盘,更不懂网络。他们不晓得邓小平理论,更不知道“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他们不会唱《让世界充满爱》,也不认识韦唯、毛阿敏、阿杜和周杰伦。但是,他们决然不是过着桃花源般的诗意生活。这些人,或许曾是战绩卓著的革命前辈,或许曾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老干部,或许曾是满腹经纶的学者,就因为那场灾难,使他们落入这般境地。他们的肉体饱受饥寒的折磨,却不知头疼发烧为何物;他们的灵魂仍囚禁在文革的地狱之中,饱受折磨和煎熬。除非他们死去,没有人能够解除他们的痛苦。 记得有人说过,文化大革命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逼死了很多老干部。也记得有人说,文化大革命的最大的可悲之处是培养了一大批善于说假话的人。在我看来,真正的悲剧主人公是这些被逼疯的人。被逼自杀固然可悲,但是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保全的人格,且该平反的业已平反,该昭雪的也已昭雪,已经各得其所。说假话固然可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良知终会觉醒和发现。唯独这些精神病人,至今仍在深受其害。 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叫“反动”。按照字面理解,反动应该是阻止运动,反对前进。从这些精神病人身上,我发现了最大的反动者。恰恰是当年天天叫嚷别人反动的人才是真正的顽凶。他们居然能够让时光停滞,长期囚禁人们的心灵。事实上,受害者不仅仅是那些精神病人,也包括我们每个人。记得文化大革命结束六年之后,成份论早已被破除,但是那时的一张报纸却以《四川一贫农妇女生下一毛孩》为题报道一则新闻。当时就有人评论:文革流毒实在太深。后来,在一次聚会中,一位朋友说,如果有人再发动文化大革命,肯定还会有很多人参加。听了他的话,我在夏日里感到冷彻骨髓。不是吗,直到现在,人们依然没有真正停止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论。我不知道,我们的思想何时才能摆脱桎梏,进入自由飞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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