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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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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12
我在香港的姨母前阵子身体不适,去医院一查,竟是晴天霹雳:癌症晚期,扩散至全身。香港诸亲戚自然既惊且哀,几日里我听了母亲许多电话,也不过是找女儿说一说心中惋惜和不舍,以放松连日紧张的神经——总不能对着病人满面愁容,对病人,他们全都说,没关系没关系,医生说不要紧。至于我,说句实话,由于自幼在上海生长,由父亲这方的亲戚关爱呵护,与母亲那方的亲戚见面次数亦有限,自然少了浓厚情意。对于姨母之不幸,虽也叹息,毕竟有隔了关山感,因此反倒成为我母亲需做心理准备痛失手足时,最冷静温和的听众。 前日在电话中问候姨母,我说姨妈你要打起精神来,注意身体,自知说得很尴尬很没有说服力。她回答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注意呢?倒是你自己,好好的,带好小孩子,这时候,也不知与你说什么了。她的声音衰弱微小,被一种阴影所笼罩。事不关己如我,听了也不禁恻然,心中堵塞。我分明感受到了那一种阴影叫死亡。 听母亲说,姨母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大家都忌讳与她说起。她十分平静,因为两个小孩已经成年。姨母一生安分克己,从大陆赴港时已是中年,只能与姨丈在工厂打工维生。一双素手,十来年风雨无阻,供出一双儿女硕士毕业,都有如意工作。“以后,我刚走的时候,孩子们会难过,哭一场,但那以后他们的日子多么轻松啊,我可不要拖累他们。”姨母说。她虽未读过多少书,但对于死亡,其豁达平静让我感佩。 当阴影在亲戚的家中若隐若现并呈现出了大势所趋,我很自然地思考起有关死亡。我想我们一直以来是否太过避讳它了。在中国,对于老人是绝对不能提“死”字的,如果一个人对他的父母说,将来你们死了以后云云,那绝对是一种不孝。我们习惯于将所有吉祥的话送给长辈,却对事实视而不见。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便是,在我的祖母病重时,要与我说话,那苗头,便是交待后事了,我心中恐惧,当即打断她,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你就是生毛病嘛,又不是不会好。”这成为我永久的遗憾。 记得作家史铁生曾经写过,他在残废以后痛苦莫名,每日坐轮椅去地坛公园,在荒凉僻静处沉思。他的母亲担忧不已,每日悄悄跟踪,怕他寻死。当时的他,确实一心想死,但后来他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死是一个定会到来的结果,不必着急。 这段话我常用来安慰情绪抑郁者,不必急,好好活着,死是一定会来的,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中最最真实的事实就是,我们会死的,这约定比任何情人间的呢喃誓言都坚不可破。我们为什么要避讳谈论死亡呢?我的一个朋友说,一个人的出生,死亡,是这世间最严肃庄重的事情,死是很容易的,就象人从客厅去到睡房。这么说的是日本人,他们对于死亡话题避讳较少,对死十分敬重。而今日一位国内朋友来信也提到死亡:“对于死亡,总觉得不应该和现在的场合连接在一起,好象死就是殡仪馆,这里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死应该有自己的样子。但想不出来,很愿意把骨灰埋在树下。我已经和儿子说过。” 毕竟有很多人在思考死亡,直面死,我们才知道什么是生。我十分希望中国人对于死亡这种“不吉”事物的避讳能够更少些。它很神秘,很哀伤,却是不可改变的“真实”。当然,说是这样说,我依然希望我爱的人们和我自己都健康而长寿。我有时候想象着生命终结的时刻,脑海中会闪现些什么?与此同时,我倍感我活着的幸福,因为死亡总会来的,先快乐地活着再说。最后,我祈愿我的姨母可以多活一些时日,与她的丈夫儿女从容含笑共处,如果那个时刻来临了,也希望它是静谧安详的,让姨母从客厅安然地进入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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