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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6年7月1日
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病着
无羽雁


    
                                  一
    6月底的西昌,一年一度的雨季来了。
    下雨的间歇,是那种更加炫目更加强烈的阳光笼罩着整个城市,地上的人像是在巨大的蒸笼里无处遁逃。温度在下雨的寒意和太阳出来的高温中交替变换。这样的日子,终于把我折磨病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日子把我折磨病的。6月21日中午我受不了那样闷热的感觉,把空调调到22度倒头便睡。22度到底是多热多冷我心里毫不知情。我对温度没概念,温度在我眼里只有三种,舒服,热或者冷。打开空调的时候看到室内温度是27度,我想22度该属于舒服,就这样而已。
    不一会儿我冷醒了,头昏昏沉沉。
    和往常一样,我想靠我个人的坚强品质和英雄气概来抵抗这些病毒的试探。如果病毒想要在我身体里写一只交响乐的话,我往往能在序曲当中就扼杀它们。
    可是这次我失败了,21号晚上我发高烧,怎么都不退。深夜,在烦躁和失望的情绪里,我似乎看见有一个名叫高烧的东西在我模糊的泪眼里兴高采烈地舞蹈着。我恨恨地进而绝望地感觉到它要带我去遥远的地方。

    我还是抵抗了两天,实在不行了,我只好把自己交给医生,在我自己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医院最安全,医生最能保证我活下去,虽然自己经常说活着没意思。但看着阳光灿烂的院子里无数只小鸟自由自在飞来跳去,花儿艳丽地开着,想到如果再也看不到它们,失落和遗憾在心里像动画的藤蔓,腾腾地往上生长,因为长得太快,所以心一阵阵地疼痛。

    我住进了医院,只因为还想看轻盈飞舞的小鸟和在风中摇曳的花儿。

    不是第一次住院,只是距离上一次住院已经很久很久了。每次生病我都会想起母亲,家里姊妹那么多,干吗只有我身体最不好?我不是母亲亲生的而是捡来的?我不敢埋怨母亲,人家告诉我生前再宽宏大量的人去了那边都会很小气,我害怕母亲现在很小气,所以我每次一旦有这种想法就飞快地请求母亲原谅。即使我的温度都快40度了,我还能在将要怀疑我的来历的时候赶紧刹住车,然后在心里对母亲说,我刚才没那意思,绝对没有。
                                二
    生病的人羡慕健康的人,全瘫的人羡慕半瘫的人。
    我病房里就有一位半瘫的阿姨,白白胖胖的,她因为脑梗阻导致左半身瘫痪。每天早上医生来给她扎银针,左半身从头到脚,那些通上电流以后合着身体不断起伏跳跃的银针,看得我浑身发麻。我住进去大半天,看她身边就一个医院里的看护,开始我以为是她家保姆。晚饭的时候她老伴来给送饭。她老伴是一个半干的黑老头。几个人吧唧吧唧地吃着饭,突然听到半瘫阿姨含混不清地连哭带骂,说,你以为我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嗦?中午我就吃了一个包谷巴巴到现在。嘿嘿,半瘫阿姨中午吧唧吧唧吃包谷巴巴的时候,害得我悄悄地想晕了:那时候倒不饿,只是突然以为那是美味,以至于控制不住地想,偏偏半瘫阿姨吃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大。黑老头和看护都不说话,几个人继续巴唧吧唧地吃饭。

    病房里的日子很是无聊。其实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无聊,关键的是,健康的人无聊的时候,可以做无数看上去更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时日,而病着的人像是被关在没有高墙电网的监狱里面,那些平时看上去很无聊的事情此时却显得那么有聊,只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情都会显得特别美好。
                              三
    病着的人分两种:半病和重病。
    深度病着的人因为病重而无暇顾及其他,他们整天昏睡着来不及无聊,有那么一段稍好的时间,也是担心着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怕的就是我这样半病着的人,在似病非病,似好非好之间,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本来高烧以后的虚弱造成头就不太清楚,这下却是自己给自己找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来让自己发昏。同事之间说哪个做事没条理或者说话颠三倒四的人,就说人家脑花分布不均匀。我现在就有点这种样子。明明都已经分不清南北了,却因为无事无人可深想就浅想任何事任何人。即使是雪白的天花板上的一个角落里的一只蜘蛛,也让我呆了半天:它怎么老呆在那没网的角落里啊?蜘蛛不该是都要结一个网然后把自己吊在网中央晃来晃去吗?可都两天了,它还贴在那光秃秃的天花板上,一只不结网的蜘蛛怎么会有猎物可吃呢?
    半病着的人有足够的时间来一半欢喜一半忧愁,一会儿满天神游,天涯海角,一会儿愁肠百结,哀怨丛生。刚刚还优哉游哉,心花怒放,马上就觉得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刚刚还胡思乱想着白马王子翩翩而来,一睁眼却看见那个半干的黑老头穿条短裤衩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只是非常非常不喜欢一个男性只穿一条短裤衩出现在公众场合。病房里虽然只有两张病床四五个人,但那还得算公众场合吧?何况又没什么美感可言(说这个就好像有歧视的嫌疑了,呵呵)。
                              四
    先生一直陪着我,忍了一天。第二天他开始比我还无聊了,睡觉的时间比我还多。因为病着,没一点胃口,一整天只喝了一点稀饭,他也就跟着饿着。不要以为他是着急吃不下饭,他是因为懒。有时我半怨恨半调侃地说,我没病死,你先饿死了。
    千万要让家人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吃饭穿衣随他去。否则,一旦你三长两短了,他会惶惶然不知所措,喝水都不会等开了才喝。
    先生睡着以后我更无聊了。蜘蛛半天也没爬多远,也没什么看头。以前我病了的时候,先生会讲很多笑话给我听,我知道有些是他自己编的。现在要求他讲他会说,没得了。然后睡觉。
    每天都要输七八小时的液,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住进来的时候,医生怀疑我是伤寒,当时我有点心灰意冷,死到临头地感觉。三四十年代的书里那些人不是经常死于伤寒吗?还有英国的好些小说同样给我这样的印象。简•爱的妹妹不是也死于伤寒吗?那些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现在却是自己在亲身经历,足以吓死。白白的,几十年听都难得听到谁得伤寒,冷不丁地我伤寒,不吓死才怪。
    但才输一天的液,高烧就退了。伤寒可不是那么容易退烧的,不过感冒而已。这是半瘫阿姨的看护告诉我的。她常年呆在医院里,自谕半个医生。

    还是继续输液。
    两天过后手指头没有了一丝皱纹,雪白的,要不是带着粉红,怎么看怎么像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的。我举起输着液体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如同腊状的手指头,想,溺水而亡的人是不是这样子?
    细麻布做的窗帘如同我抵抗病毒一样抵抗着炽烈灼热的阳光。风从外面刮进来,窗帘忽高忽低地舞着。走廊里有人在哀叹,这病啥子时候才好噢?有人回应:慢慢来嘛,来如钉钉,去如针针。突然听到这个说法,我拿不准是哪几个字。但想想该这样。正看着腊状手指头的我忍不住笑了。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从没听说过来如钉钉,去如针针呢。也是嘛,李白不是把铁棒都磨成针了吗,何况铁钉呢?就把病当成铁钉,磨啊磨啊,磨成针的时候,病就好了。

    看着读者的先生突然问我,你有博客不?你的网名叫啥子?我纳闷地看着他,不着声。先生就这样,你不理他他能自问自答,而且自得其乐。他说,我给你取个网名,你的网名叫高烧不退?我说,你叫啥子?他说,我叫医院吃人。
    因为每天早上病床上的账单都让人眼花缭乱。

                               五
    住了四天,怎么都坚持不下去了,一想到要输液,居然胃会有反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泡皮肿,像看不认识的人一样。医生让签了自行出院,后果自负的协议才不高兴地让我走了。

    天空好蓝啊,明亮的阳光晃得我天旋地转。看街上所有的人都从容而悠然。只有我强装着健康的样子,步履飘忽地回家。

    院子里小鸟还是在自由自在地飞来跳去,深红的玫瑰都开繁了,外面的花边变成黑色,而且卷了起来。粉色的月季才刚刚开放,娇嫩地摇摆着。架子上的金银花开了一层,黄白相间,浮在深深浅浅的绿叶之上。
    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头像一桶浆糊,有很多人用木棒搅着。

    阳光灿烂,一切亲切而自然。
    花开花落,却与我生病无关。



                               2006年6月30日星期五  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