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
可怕的小孩。是的,可怕。
其实我只是不爱说话,特别是对陌生人。
“芯子,快喊叔叔阿姨。” 那时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我重复这句话,明明知道我从不开口。为此,爸爸常被气得威胁着再也不带我出来见人,而他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于是,下次一切依旧,我就是不开口,死不开口。尴尬,是爸爸的,我象个没教养的孩子,可我没所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说话。
我不是哑巴。我来到这个世界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是“太姥姥”。妈妈说太姥姥是最疼我的人,说我从小见到她就笑。可还来不及等到我有能力拥有记忆,太姥姥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所以,我知道爱我的人最终都会消失。
“芯儿,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 石老师说过,我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学生,所以,我应该站起来。答案很简单,不过我不回答,我不抬头也不开口,就这么站着,直到老师让我坐下。我知道老师不会罚我,她很快就会让我坐下。于是,从来我的自我鉴定上胆小始终是一条无伤大雅又众所周知的缺点,这样很好。
我胆子并不小,我也很会说话,这些朋友们都知道,是的,在我还有朋友的那些日子,他们都知道。 我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小一个能爬杆爬到最高点的女孩;我能单手抓绳站立着将秋千荡到两层楼那么高;我能自己爬到2.5米高的单杠上倒挂金钩后又自己滑下来;我会为了同哥哥他们混到一起玩去过一块悬在五层楼高处的独木桥般的板,终于那次,我被某个女孩推了下来,坠落的过程中我清楚地感觉自己的手脚脸被坚固的脚手架挂到划破,最后摔落到一叠木版上,大哭不已。直到从医院出来,我一语不发,听到医生告诉妈妈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擦破了皮扭到了手而已后,我连哭也停止了。妈妈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没信过。我知道那次陪我玩的哥哥是吓坏了,所以我什么也不对他说他也会去替我教训那个女孩,尽管小小年纪的他也懂得不该打女生;我还知道那次同我一起的朋友们也被吓坏了,我什么也不说他们也会从此孤立那个女孩。所以我只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阻止。那时,他们就应该知道其实不说话的我很可怕。那时,我还不到五岁。
我不说话,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听别人说。我最爱听外婆的话,说的是故事。外婆是我见过最慈祥的老人,我骄傲,因为她是我的外婆不是别人的。但事实上,她也是哥哥的外婆。我认为外婆最疼的是我。可姨妈说,哥哥是外婆最疼的外甥,所以我从不说外婆最爱我或我最爱外婆之类的。外婆消失的那一天,我什么也不想说的欲望最强,连哭也不想,所以是哥哥先哭的。外婆这么善良的人原来会走得这么早,在那刻我开始笃信好人绝无好报。
我不说话,所以别人说话很少注意到我在听着。因此舅舅不知道我越来越讨厌他。 “。。。不要让芯她妈妈知道。”或许当时我也没弄懂舅舅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我肯定那不是好话,针对的是我妈妈。他不会想到我将这些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直到现在,尽管我早忘了他是怎么说的。 我最佩服的是我舅舅,他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也最聪明的人,他的成就一直是妈妈他们全家的荣耀。我亲眼看过他在五分钟内学会国际象棋并胜了一直爱棋的姨父,我也看着他一步步将算不得天才的姐姐培养成同他一样的人才,姐姐在中央美院才上大二,已经将月薪3000的替国内某著名美术界的学术杂志画插图的兼职看做不值得花费心血的小儿科,这并不是傲慢,只是事实。但这些都不影响我对舅舅的厌恶。佩服是佩服,厌恶是厌恶。我总能将它们分得很清。同时钦佩着也憎恨着同一个人,我知道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我知道舅舅也不喜欢我,就象我不喜欢他一样。 “她比明(我弟弟)还要难带”那次是在沙绿洲游泳时,爸爸妈妈都没去,只有舅舅带着我们几兄妹。从此我再也不去游泳更不会同舅舅他们一起去,而这句话包括语气神情我也一直记恨到现在,我讨厌别人的轻视。所以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喜欢舅舅,尽管哥哥弟弟都将他当神一般崇拜。 我知道舅舅其实一直看轻着妈妈,虽然她是他的亲妹妹。 妈妈从小体弱多病,于是也从来性情温吞柔弱,也于是到现在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不象舅舅那般有多大的成就。于是舅舅理所当然觉得将来我一定比不得姐姐。可偏偏当时很多人都承认我绘画比姐姐更有天分,妈妈还很开心地说将来学好了画就去舅舅那读大学。 “我才不去。”我记得当时我说这话很快意。可妈妈却变了脸,舅舅也是。 “我以后绝对不学美术。”我意犹未尽。那时我只觉得画画很好玩,五颜六色的彩笔很漂亮。但一想到和舅舅有关我无端就生出一股厌恶。所以后来我再也不动画笔。是的,从六岁起我彻底放弃好玩了三年的美术。 所以从那时起,舅舅一定也发觉到他不可能再喜欢我。 妈妈回家后说我不该不懂事,说话太没分寸。可我长大后告诉她如果当时她不说将来学美术可以依靠舅舅之类的话我就不会放弃。我想那时,她是突然明了了我对舅舅的不满虽然她依然困惑于为什么。看到妈妈愣愣地有点自责,从此我再也不提有关的话题。 是的,我开口他们就会知道其实我很可怕,从小我就能想到很多很多。乐此不疲。所以我只是不想说话。
艺说过,我什么都不说,她们便真的什么都猜不到,从没想过原来我想得这么复杂。 所以,我知道当她什么都告诉我而我也什么都告诉她时,她要说的我都了解,而我说出来的却让她不可思议。有时话说少了是不够真诚,可当什么都说无疑是不可挽回的伤害。或许不光是我,每个人都是。
人性中的阴暗面真有点可怕,当你把一切都放入其中,会发现,一切都能扭曲变形。当生命中最初的那分纯洁美丽都被扭曲,就证明属于你的世界早已崩溃瓦解,从此再也不能回头。
如果真的一切已被扭曲,那么我会选择什么都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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