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破烂,我是村长》
|
刘章建
这是这个冬天里唯一显得空闲一些的一天,因为我们终于有时间整理凌乱不堪的办公室。 其实,我一向把办公室看作和家同样重要的场所。环境优雅,布局整体,整洁干净,工作起来也舒心,不是吗?!可是不行,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来整理、布置它。于是,我的办公室就是一般的比较乱、脏、差的那种。时日久了,堆积了过剩的纸壳、包装盒一类的东西,总是塞在一些犄角旮旯,占据了本该留出的空地,工作、找资料、走路都不方便,以至于竟要有碍观瞻。 好在终于闲暇,趁有时间把办公室收拾一下。 我从办公桌低下、文件柜背后、墙角这些平时善于掩藏的地方揪出小山一样的一堆“破烂”,堆在办公室中央,楦着碍眼。 得找收破烂的弄走。 楼下时常有收破烂的吆喝:旧书旧报,收破烂啰! 脑子里立刻映出这群整日与垃圾为伍的特殊人群。于是,我决定找他们来处理。 来了一个。中年人模样,上身着黄军衣,下穿黑裤子,脚上还穿了一双半成新的黑皮鞋,面相比较善良。来了就低头整理那些凌乱的“破烂”,他似乎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大机关的规矩,长长的大楼里平时很难听到什么叽叽喳喳的喧哗,绝对不同于村头磨盘上的侃大山。是故,他显得很有分寸的样子,光注意照顾手头的那些“破烂”。 还好,衣着装束比较整洁,尚能对得起同事焕然一新的裙子和灿烂的脸蛋。 我们是把这个外来的收破烂人置之度外的,完全不屑一顾地继续在讨论一些近日发生的国内外、省内外大事。 “神五”上天的意义以及杨立伟下地的荣耀; 淮南矿难的管理责任以及死亡48名矿工的后事处理; 陕西日报报道108国道严重堵塞以及秦岭段频频车祸;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近日刚刚闭幕的西安杨陵农高会。 那位女同事说,前几天在西安开会时,被会议组织者带到杨陵参观了一番,大开眼界,确实都是些能致富的新技术,科技含量很高,实用性很强。 突然,就听到一声闷闷的说话: 前几天我们去杨陵参观,坐班车走108路,遭了罪了! 仿佛是从地下传来的声音,土腥味很浓。 我顺着腥味在屋里寻找了一圈,除了这个正在整理破烂的农民是外人外,别无他人。我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相信了说话的就是这个收破烂的农民,脑海里立刻窜出一丝灵感:陕南农民逛农高会?说不定是一条有价值的新闻。对新闻的敏感性钩起了我的兴趣,驱使我与他攀谈。 ――农高会?自费去的?学技术去了? 哈,不是,是镇上组织的,二十几个人哩。 ――那你在村里是致富能手?个体暴发户?还是领导?? 哦,也不是,我们是干部吗,我……是个村长吗;镇里包车去的,过108路时路塌方了,半夜把我们撂在秦岭上,差点没冻死人,后来天亮了走宝鸡转回来的。 ――学到技术了?怎么样?回来准备干点啥? 技术,噢,学了,也到其它地方游览了,现在这,办事和出差咋分哩,兼顾着吧。……干啥?收破烂!咱们这地方,闹不成大事! ――那你当这村长? 有球法!村民选举的吗,大家选我,我没法推辞。 ――那你在村里一定声誉好,属于先富起来的人群吧? 咋说哩,种庄稼,闲下收破烂、打工,攒下几个钱。 他说话的搀虫似乎被我勾引得在腔子里打转,话,就急切地望外嘣: 在农村,能干啥,修理地球,蹶勾子跟黄土拼命!到头还是个榆木疙瘩,成不了气候。我两娃,大儿上大学,小女子上高中,都要钱供。平日除了种庄稼,农闲就出去打工。目下没工打,就干老本行――收破烂! 他说了大段的话,突然停顿一秒钟,也许是看我对农村的状况格外关心,几乎没有歇气,倒水似的一连贯有些喜悦地说起自家的家常: 今年在外面挣了一万多,回来修了新屋,就被狗日的村里人投票选成村长了。……现在单干,各搞各,村长球人当!影响致富哩。不过,话说回来,咱得对得起村里人的信任,把这鸡毛令箭舞圆番,让村里人走到小康路上哩。 我忍不住打断他: 哪你咋弄吗? 我就是不信命,偏要脱这穷根根。咋弄?折腾!折腾啊。有道是“生命在于运动,人生在于折腾”,对吧?!还是要听小平那话,摸着石头过河,瞅准方向,折腾!最近我发动村里人开搞我的老本行,收破烂,攒钱搞集资呀。非操起个厂子折腾一下,看人家杨陵搞得。……我这回偷偷和西北大学的一个教授联系了一下,看破烂回收再加工这个行业还是有搞头哩!既美化环境又是廉价原材料,永远也不会短缺;教授说我这思路好,眼光远哩。……过年教授就来进行资源考察,论证我村能不能搞的可行性哩。 …… 我对这个农民重新打量起来:这家伙,看似其貌不扬,还有些魄力呢,这个收破烂的村长干部! 说话间,他已经将那一堆破烂收拾停当。目光在屋里打量一圈,落在墙角的那堆报纸上: 怎么,那些旧报纸也收给我?!那可是好东西。 噢,那个吗,不行。要等到过了年才行,说不上还要查找资料,等过了春节再说吧。 那好,就过阵子吧,我把我的电话写下,到时候打个电话我就来了。 他在我的通讯录本上恭恭敬敬地写下: 某村 周治安 1234567 废品 我看了,笑: 不写村长,倒写了废品两个字,为啥吗? 他也乐了,透出农民善良的诡辩,小声说: 嘿,不敢写村长,丢人哩。等我村的厂子搞起来,我就写厂长了,大不大?……好,我走了,下午还要去镇里开会。 他走了,背着那些破烂。我把他的故事在心里揣了几天,每天看着墙角堆积如山的一张张旧报纸,我就远远地好像看见从一座现代化的工厂里走出来了这位收破烂的村长。我翻看日历,在心里准备一过元旦就打电话叫他来收集那些在他眼里属于原材料的旧报纸。 天仍阴暗着,冷,太阳似乎要出来。这漫长的冬天!我手伸出窗外诅咒冬天的暧昧。
723312.陕西汉中241信箱 刘章建.2003-11-19
|
作者版权声明: | 我同意《故乡》发表此稿件,同意《故乡》编辑部向其他媒体推荐此稿件。一旦传统媒体决定刊用,请《故乡》及时通知我。在不发生重复授权的前提下,我保留个人向其他媒体的直接投稿权利。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