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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3年6月18日
麻婆
静斋风影


    中午,我只睡了十分钟,便醒来了。
    我梦见麻婆了。她坐在纺线机后面,摇动着那个用木条组合成的大辘轳,咿呀咿呀;而我,正牵着扯断的线头,蹦蹦跳跳,向她跑去……
    我醒了,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窗帘洒了一地幽亮;窗外知了发疯似的嘶叫;一阵脚步声上了楼梯,一直向楼上跑去……
    我梦见麻婆了。而她静静地躺在那个向阳的山坡上已经六年了,望着我回来,又出去。我多想梦见她。天天都想,却一次也没能如愿;而今天,那个一点也不特别的午后,在我将要把那个苍老而慈祥的面孔模糊时,我竟梦见了她。
    麻婆啊,您知道吗?我们又相见了。我仍是您的小乖外孙,在您面前蹦跳着为您牵线头的那个小东西哪!(注:小东西是麻婆对我的昵称。按我们家乡的习俗,从小多磨难的小孩要叫贱名,阎王爷派小鬼来勾魂时就找不到了。)
    当我醒来,您却不见了,只给我留下一块湿冷的枕巾贴在我的脸颊上。
    麻婆是我外婆。我叫她外婆,但她不是母亲的妈妈。听妈妈说,麻婆在妈妈嫁过来时便孤身一人地生活了:她的丈夫死在解放战争中,那时他是一个营长,没来得及看一眼解放了的家乡和梦牵魂萦的妻儿;她唯一的儿子死在文革的红色风暴里,那时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县长,没来得及结婚和参加母亲的六十大寿。而我,之所以是她外孙,是因为她把我从泥塘里捞出来,救了我的命;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象亲外婆一样疼我。
    麻婆是村里唯一还懂得用家麻纺线的人,所有的姑娘办嫁妆时,都请麻婆为她们纺线。那时她就带上我,在村里那个旧祠堂的大厅里纺线。她悠然地摇着那架老式的木制纺线机,咿呀咿呀地,直让我瞌睡。但每当我要睡着时,她就叫我:“小东西,快去,帮外婆把线头牵过来。”我一听就马上站起身来,蹦跳着跑到断线的地方,把断了的线头牵回来,交给麻婆接好,然后坐在她身旁的小方凳上,静静地聆听那悦耳的咿呀声,慢慢地陷入瞌睡中,等待她的下一次呼唤。
    当然,麻婆带上我并不只是让我帮她牵线头、跟她做伴,更重要的是让我能跟着她美美地吃上一个秋冬。因为忙嫁妆的人家肯定会有好吃的,而我们家,由于小孩多,有饭吃饱就不错了。有时,主人也会笑眯眯地塞给我一个小红包,摸摸我的头,对麻婆说:“好乖的小外孙哪!麻婆,好福气。将来他娶媳妇时,您可要好好地帮他纺嫁妆啊。”那时麻婆总是满脸幸福地笑着说:“是啊。可我这把老骨头,能挨到他娶媳妇吗?”“能的。您越老越精神,还得帮他带儿子呢?不然,万一象他那样顽皮掉进泥塘里不就糟了。”说完便一起哈哈大笑。而我,羞红着脸躲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腿……
    麻婆真的没有等到那一天。那天早晨,她早早地吃过早饭,拿着为我准备的线去河里漂,滑到在河堤上,再也没有起来。等我接到消息从千里之外的大学赶回来时,她已静静地躺在那个小山坡上了。妈妈告诉我,麻婆临死时还在说:“小东西,外婆老了,没来得及帮你漂好线啊——”
    我发疯般跑到她的坟前,跪在她面前,哭喊着:“外婆,您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啊!我不要嫁妆,我只要您——”
    妈妈拉起我,带我到河边。
    麻婆为我纺的线还漂在水里,雪白雪白的,顺着流水摇摆着。
    小时侯,我们就是坐在这片河堤上,看着漂在河里的线。我躺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腿,似睡非睡;她抱着我,给我讲螺祖的传说,娓娓道来。我在那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里沐浴着温煦的阳光,直到夕阳西下。然后,我们捞起河里漂得雪白的线,回家。
    而这一切,都随着麻婆躺在那山坡上,注视着我跋涉人生;留给我的,是那些漂在河水里、洁白如雪的线,浸透了外婆的疼爱与期盼。妈妈让我捞起来,晒干,放在衣箱底层,说:“孩子,这是外婆留给你的。当你娶媳妇时,给她当嫁妆,让她用这些线为你们缝衣物、纳鞋袜。当然,不要忘记告诉她,这是外婆给你们的礼物。”
    但我却没能让麻婆如愿。去年,我年满二十四周岁,却还没有结婚。按我们家乡的传统,过了二十四岁没有结婚就算不孝了。妈妈让我把线拿出来,在麻婆忌日那天烧还给她,向她告罪。而这时我发现,妈妈的头发也和麻婆一样苍白了。我抱着低声抽泣的妈妈,说:
    “妈妈,麻婆会怪我吗?”
    妈妈擦了擦眼睛,笑着说:“傻孩子,外婆怎么会怪你呢!她从来只会疼你,哪会怪你。不过,虽说现在国家提倡晚婚,可你也得上心啊,不要让妈妈也和外婆一样遗憾哪!”
    我含泪点点头。
    也许麻婆是生气了,不然怎么六年后才让我看见她呢?不过,她不会生气的,因为她从来没生过我的气。
    是吗?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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