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亮
一
历史上的人们曾有过无数次的迁移,他们从干旱、贫瘠的土地上千里迢迢、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他们常常会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下来,垦荒种田、生儿育女。人口集中的地方渐渐有了城市,但更多的人会留在农村,用他们的双手在土地上种植庄稼,以满足所有的人对食物的需要。 历史到了今天,社会在飞速发展,无论是我们国家的综合国力还是人们的生活水平都有了明显提高。可也有许许多多东西正悄悄地在人们心里消失,灭亡,不复存在。常在报纸、杂志上看见关于西北地区日渐严重的土地沙化的报道,也常有稀有物种濒临绝种的消息。最近几年报道最多的是关于沙尘暴的文章,每到那个季节沙尘暴如期而至,各种文章也会象沙尘暴样席卷各个版面。沙尘暴消失了,那些关注的消息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太多的人太多的关心了那些重大的事件,却很少有人注意身边在悄悄发生的事情:就象我们曾生活过的农村,就象那渐渐失去水分的土地,就象那土地上日益饥渴的水源。我们已经危机四伏了,我们也很快会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可是那已经敲响的警钟很少能有人听见。这钟声微弱无力,象是呻吟,又象是哭泣,但钟声真的已经敲响了。 二 就在十几年前,村里人吃水都是靠井水的。 水井有两种。靠近河边,或者位于肥沃土地上的井是甜水井,井水甘甜清凉,喷涌如泉。村里最好的石匠会选最好的石料刻上最美的花纹铺在井的四周,既美观又防滑。去井边的小路干净清爽,断断续续的水滴随着水桶的一起一伏,变成跳动的音符,随着小路婉转延伸。 村里人挑水一般是在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孩子们还在睡梦中,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知道是父亲去挑水了,翻个身又睡下了。水井在村外一里地左右的河边。乡村的早晨湿润、清凉,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芳香。有乳白的薄雾在不远处象纱样飘动,在树梢上被扯成丝丝缕缕,悄悄地落下,润湿了枝叶,还有树下的小草、庄稼。挑水人精神抖擞,一脸的轻松、惬意。一路上,吱呀!吱呀!水桶故意摇得山响,脚步也欢快有力。有勤劳的人已经在地里工作了,也有背着一筐青草的老人正准备回家。挑水人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开着玩笑,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他们对新的一天充满了希望。 一般每户人家里都有一个大水缸,能盛三四担水。渐渐的挑水的人多起来,三三两两都来到了这条路上,小路也变得湿润了。挑水是很有技巧的,会挑水的人很会掌握节奏,担子在肩上随着水桶一上一下,轻松的迈着步子,一点也不会感觉沉。常有刚会挑水的后生被扁担压得呲牙咧嘴也不肯放下,在路上放下担子休息的人是要遭人笑话的。 村子里的女人是不挑水的,力气活都靠男人。村里的井都是咸水井,只用来洗衣服,饮牲口。村里的妇女喜欢聚在一起洗衣服。天气好的时候,井边会异常的热闹,小媳妇、老太太大声的拉着家常。井周围的树上栓了铁丝,挂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床单,在温暖的阳光下齐齐整整。女人洗衣服是很珍惜水的,通常一盆水要洗一遍许多衣服,直到水变成了青色,黑色才倒掉。 那时候村里的牲口都在生产队上,村里的饲养员会在早晨就把牛喂饱,然后带到井边喝水。牛儿们知道要去喝水了,都争先恐后的怕落在后面,饲养员大声的呵斥着它们:“老东西!干活的时候上哪去了?喝水的时候比谁都劲儿大!”“你个小王八羔子,抢什么抢,还没有你喝的?”牛儿们不管这些,只是把头伸进水槽里一阵的狂饮,还滋滋有声。 河边的井是土地改革以后才挖的。很早以前,在村子南面的老树下有一个很大,很深的水井,是解放前就有的。那井有过许多伤心和感人的故事。有两个放牛的孩子让牛自己在河堤上吃草,去井边的大树下凉快。也许是两个人实在无聊,也不知是谁提出要比赛看谁能跳过那口井。第一个孩子跳过去了,另一个穿着凉鞋,一使劲,鞋带断了,脚下一滑,就掉进去了。孩子吓坏了,偷偷跑回了家,谁也没敢说。吃饭的时候家人来找,好说歹说才说明白是掉进了井里了。那个中午的太阳白晃晃的分外刺眼,全村人都围到了井边。孩子的母亲哭着喊着,可没人敢下去。井水太深了,即使一猛子扎到了井底也不敢保证能再有气返上来。大家把系了钩子的绳子放到水底,也没碰到什么。孩子的母亲发疯样趴在井沿上哭喊着:“井里要是有龙王!求求你把我儿子放了!”“你要还是我的儿子,你就自己漂上来!” “你要还是我的儿子,你就自己漂上来!”没喊几声,孩子真的漂上来了。那时侯人们还不知道人工呼吸,只知道把孩子放在牛背上来来回回的在村子里转。全村的人都在牛屁股后面跟着,孩子的母亲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哭过去了好几次。火辣辣的太阳跟着人们转了一圈又一圈,孩子的衣服都烤干了,可孩子最终也没有醒过来…… 失去孩子的几天,悲伤象幽灵样跟随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那老井里的水也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竟然一日日变的苦涩了。后来村里组织人在河边挖了这眼新井,老井渐渐被遗忘在那片土地上。夏天,放牛的孩子有时会到那里去,老树毅然茁壮如初,倔强的看护着那眼老井。井边长满了高高的茅草,有胆大的探头去看,井里漂着许多的树叶,枝条,有时还有青蛙或者癞蛤蟆藏在砖缝间,听到声音纷纷扑通、扑通、跳进了水里。 井水养活着全村的人,全村人更加珍惜这眼新井,从不让孩子去井边玩耍。只是那井水是与河水一条心的,河里没有水,井就会很快见底。有一年大旱,河床干干的,淤泥也张开了大嘴。地里的庄稼恹恹的,叶子都打了卷,人走在庄稼地里扑扑地响,土都被带起来,被风一吹漫天飞扬。地里的庄稼就快要渴死了,人们不得不想到了那口老井。老井的水依然深不见底,那应该是那片土地上唯一的水源了。死去的孩子的影子还浮现在眼前,村人们不忍心惊动那孩子的灵魂,可是干旱已经让人不能再等了。村人们在井口供上香,摆上苹果,点心,虔诚的烧纸给那孩子,他们在心里默默的祷告着,祈求死去的灵魂饶恕这些活着的人们。 老井的水源源不断的流到地里,救活了周围许多庄稼。可井里的水总是有限的,井里的水被抽干后就再也没有水上来。人们后来常说是那个懂事的孩子救了那片庄稼。那颗老树也很快失去了往日的英姿,一天天枯萎,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轰然倒下…… 好不容易河里来了水,人们紧缩的眉头展开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放下手中所有的活去挑水。人们在井边聚拢了,象过节一样热闹。有不着急的就去桥上看急急流淌的河水,这水是从黄河引来的,初来的时候非常浑浊,每年都要有大批的河工来清淤。井水却是甘甜,清凉的。地里干活的见有挑水的经过,就喊:“等一下,喝口水!”挑水的就满脸笑的停下来放下挑子等着。喝水的人真是渴坏了,蹲下来把水桶稍稍一歪就咕咚咕咚的喝起来。挑水人就笑,“慢点儿,跟饮牛似的,别呛着。”喝水的不说话,喝饱了才直起身,用衣服抹一下嘴,笑着说:“痛快,还是咱们井里的水甜。”接着回头叫地里干活的媳妇:“来啊,喝点水,甜着呐!咱家还有茶叶吗?晚上泡壶茶喝喝”女人只是抿着嘴笑,却不过来。“你也赶紧去挑水吧,这活我自己行了。”男人也乐的听这话,兴冲冲赶回家拿水挑子了。 太阳一天天完成着它枯燥的工作,人们依旧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风调雨顺了,收成就好些,敢上不好的年景,日子就过的紧巴些。农民穷惯了,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有粮食吃就满足了。 农民们深爱着土地,却又是极讨厌土地上的生活的,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上学,离开庄稼地。我那年离开农村去城里工作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去城里工作久了,闷了,或者受了委屈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再回到城市里的时候就会觉得什么委屈也都是小事了。 三 那口生命的井是河给予的,井的生命就掌握在河的命运里。河水汹涌湍急,井水就甘甜,持久,象泉眼样翻涌;河水时断时续,宛如死水,那井水就苦涩,迟缓,许久上不来水。 那时的河水美丽,温暖,象孩子又象母亲。靠近河岸的地方种着庄稼人喜欢吃的蔬菜,菜园外面是河里挖出的泥土堆起的河堤,河堤上是茂密的树林。无论夏天、冬天树林里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鸟栖息着,那里是农村孩子的乐园。孩子们割草,放牛累了都到那里休息,套知了,掏鸟窝,欢快的笑声很远都能听见。夏天,热了,孩子们都喜欢到河里游泳,脱得光光的,站在桥上往下跳,咚!咚!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似的。那时的河水是清澈的,河边长满了蒲草,芦苇,常有鱼鹰,野鸭在草间出没,有时还会有灵巧美丽的翠鸟。你站在河边,思绪会随着暖暖的风象长了翅膀样一会儿飞到空中,悠悠荡荡,一会儿又随着翠鸟美丽的羽毛,箭一样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你或许会很想在河边的草丛里睡一觉,可以飞到河对岸那个你暗恋许久的女孩身边,和她讲许久都不敢讲的话。机会好的话你可能会在岸边救下一只被蛇咬住的青蛙。青蛙是很容易被蛇抓住的,你常能听见它们无助的呼救声,救下它吧,你肯定会这样做的。青蛙王子的童话会带你走进幻想的世界,甚至会伴你一生,说不定哪天,那只被你救下的青蛙真的会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出现呢! 夏天水少的时候是抓鱼的季节,那情景是非常壮观的。全村的人几乎都会来到这里,男人在水里抓,女人和孩子在岸边等着家里人把抓住的鱼扔上来。他们抓鱼是不用网的,身子在水里蹲着,只露着头,两只手在水里摸。鱼很机灵,他们的手更机灵,只要碰上没得跑。有时还会有鱼慌不择路的钻进你的短裤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河里还有许多河蚌,有的象海碗一样大,现在要是有这样大的河蚌肯定会很贵的,可那时大家并不希罕,河蚌的肉是很难煮烂的,太费火。抓鱼的几天,家家都会飘出鱼的香味,飘到大街上,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能散去。 冬日的河水象要出嫁的少女,藏在芦苇间,藏在厚厚的冰层里,懒懒地做着美梦。忽然有群孩子闯进来了,他们带来了冰车,滑板,静静地冰面顿时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欢快地笑声惊起岸边的麻雀,呼啦啦飞起来,飞进河两岸的树林里。已经衰败的芦苇下半身被冻在冰层里,有时还会有被冻死的小鱼挂在上面。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掉进了芦苇中间的冰窟窿里,河水却并不喜欢我,我竟然奇迹般地爬了出来。棉袄,棉裤,棉鞋,棉帽子全湿透了,却一件也没有丢。傍晚的时候奶奶拿了纸带我去河边烧,奶奶说是谢谢河神留下了我的小命。那天的太阳早早收了工,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红色挂在河边的树梢上。奶奶跪在安边点燃了那些黄色的烧纸,黑黑地纸屑象蝴蝶样飞舞起来,落到草丛里,落到冰面上。奶奶闭着眼低声祷告着,神色庄重,满脸虔诚。 那河水滋养着周围的庄稼,滋养着周围的农民。每到灌溉季节,就会有许多的水泵安装到岸边,强大的水流从水管里喷射而出,顺着阳沟欢畅的流到地里。调皮的孩子顺着水流欢呼雀跃,一直把水送到地里。一季麦子大约需要浇四到五遍水,玉米也要浇三遍水,浇足了,才有好收成。水到了地里,便走的慢了,一点一点细细地滋润着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庄稼。夜深了,一盏盏灯火在岸边亮起来,沿着河水蜿蜒,伸展,在河的尽头与天上的星星汇合,一眨一眨的。每盏灯下都有一两位守夜的农民,在机器的轰鸣中感受着河水的呼吸。湍急的河水、农民、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温柔的夜色中安谧、祥和。浇完这遍水就只等着收麦子了,今年的河水充足,每遍水都很从容地浇足了,老天也跟着争气,肯定又是个好年景。 人们习惯了从河水里尽情地获取,河水也习惯了人们的呵护。后来的引黄工程给了这条河新的生命,可同样也给农民带来了无休止的艰辛劳作。黄河水每年都会给各引黄干渠留下大量的泥沙,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秋后农闲的季节,集中几乎所有的壮劳力去清淤。每年有数百万的河工用最原始的方法,用肩挑,用独轮车,把一方方的泥土从河底运到岸边。河的两岸全是密密麻麻的河工,躬着背,低着头,象蚂蚁一样来来回回不停止地工作着。有一年大雪,寒冷在黑夜的掩护下突然袭击了整个世界,还有衣着单薄的河工。先是雨,接着是雪,所有的路都被盖了一层厚厚地冰。这条河上的河工大部分都撤了,只留下两个人看着来不及撤走的工具。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对家的思念象是衣服里钻进了许多蚂蚁,怎么赶也赶不走。寒风灌进简陋的窝棚,为了抵御寒冷他们开始喝酒,后来他们都醉了,而且醉得很深,很深,寒冷象恶魔样一点一点的斯扯着他们的生命,直到他们的身体和寒风一样的冷…… 我那年正在去济南出差的路上。撤退的河工的拖拉机难以抵御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纷纷在冰封的路上抛锚了,从济南到德州堵了三十公里,我们也被困在荒郊野外。晚上温度更低了,透过车窗看见他们裹着单薄地棉被在拖拉机上冻得瑟瑟发抖。实在耐不过,他们就从周围的地里找来玉米秸点着了,大家围着火蹦着跳着,希望能获取一点温暖。他们的生命就象深冬树上的枯叶,随时都会有跌落的危险。那晚的月光分外的明亮,可是却没有一点点温暖,他们在月光下舞动的样子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酸得落泪的。或许是他们离家很远,或许是舍不下那几件挖河用的工具,他们苦苦地与寒冷和饥饿拼争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一直没有人来疏通交通,也没有人来关心过那些河工。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车上的收音机里听到了有两个河工冻死在河上的消息。可一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其实至少有十几个河工没能战胜寒冷,没能回到家里…… 在南方每年都在抗洪防涝的时候,黄河水断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鲁北平原上的大部分河流,引黄干渠全年都处于干涸状态,有一点点的水也都是造纸厂,化肥厂排出的废水。恶臭在空气中弥漫,河里早就没有了鱼,虾的影子,岸边几乎没有了茂盛的蒲草,芦苇。往日鲜亮,诱人的菜园早已被庄稼代替,任它自生自灭罢,有雨的时候就能收点,没雨就让它们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等着。河堤上的树林已经稀稀拉拉的没有了几棵,有气无力地象深冬的庄稼地里被人们遗忘的玉米秸。 人们不知道井里的水为什么会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每年都辛辛苦苦清了淤的河里怎么就没有水。盼着吧!盼着老天能多长些眼吧!风调雨顺了还能有些活路。 四 大凡孩子们对雨都有一种恐惧,特别是在电闪雷鸣的夜晚。暴雨笼罩下的家很孤独的象汪洋中的孤船,随着小小的煤油灯光的晃动在随风摇曳着。刹那间将整个世界照亮的闪电可以给你些许的安慰,你可以放心了,房子外面还有许多的房屋,每间房子里都有许多的人。父母亲这时候是最忙碌的,房子开始漏雨了,各个角落都放满了接水的盆盆罐罐,各种滴答滴答的声音会在角落里响起来。孩子们不时的发出惊叫说,我这里漏了!漏湿我的被子了!但在有雨的晚上孩子们都睡得特别香,还常做些美妙的梦。有暴风雨的晚上才能真正感到家的安全,虽然这个家有些弱不禁风雨。 春天的雨是最珍贵的,细细地几乎看不见雨丝,却能带来新的希望。农民们大都不会停下手里的活,只是低着头细心地呵护着身边的麦苗。树木,庄稼,村庄都会在这一刻静下来,肃穆,庄重地沉浸在希望的幻想中。农民们偶尔会抬起头看一眼远处那个属于自己的村子,看见属于自己的房子在春雨中肃立,心中就油然而生了一种激动和满足。盼着吧!盼着今年能风调雨顺,盼着庄稼能有个好收成:那座住了几十年的老屋秋后需要翻盖一下了,儿子女儿这个夏天都该参加高考了。老农们清晰的看见这些希望在春雨中发芽了,并和麦苗样在茁壮地成长着。 夏天的雨充满激情和热烈,来得快,走得也快。大家还在地里忙着除草,修理庄稼的时候,雨会突然走近了。先是听见细微的沙沙声,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强大,象千军万马般包围了你。夏天的雨一般是不容易躲避的,常看见有浑身湿透的人们深一脚浅一脚的从你门前跑过。他们手里拿着、肩上扛着各种农具,或是背着一大筐的青草。避避雨吧! 你肯定会这样喊。他们一般不会停下来避雨,不了!不了!反正都湿了!说着话,已经消失在雨雾中了。 有雨的日子是农民最惬意的时候。男人们可以安心的烫上酒,四平八稳的坐在门厅里欣赏雨水连成线,连成片纷纷落下的样子,因为这时候婆娘们大都不会在你耳边唠叨个没完,也不会催你这催你那的。你也可以安心地睡上一上午或一下午,直到圈里的猪饿得嗷嗷叫,院子里的鸡饿得钻进粮囤,钻进屋里。一般下雨的时候家家都会在屋檐下放上接水的脸盆,水桶,水缸,直到把所有能存水的器具全接满。雨水是天上落下的无根之水,没有一点的肮脏和邪恶,而且甘甜、清净,雨水泡的茶也分外地香浓。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连天空也高了许多,可以清楚的看见云块在天空下交错,重叠。雨后的树木翠绿了,连那些枯枝也有了生机,一枝枝似乎要生出新芽来。数不清的青蛙会在这时候突然欢唱起来,在各自的水湾里轮番排练那首永远单调的曲子。雨水太大了也不好,庄稼是不能长时间在水里泡着的。雨后的农民大都会去地里转转,看看有没有被风吹倒的庄稼,水多了就放一下水,让水流到村周围的水湾里。一般每次大雨过后村子里的水湾都会积满了水,鸭子,鹅在水里热闹的游着,闹着,一片欢乐的景象。女人们又会不约而同的来到水边,把往日积攒下的脏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洗呀洗呀!女人们悄悄说着村子里的新鲜事,说着说着就会大笑起来,吓得水里的鸭呀鹅的呱呱乱叫跟着起哄。男人们大都会聚在一起拉家常,打扑克,说着以前和以后的事情,一上午或一下午都不动窝,直到老婆或者孩子来喊了才回家吃饭。 雨水的多少直接关系到农民的收成,没有雨的日子是农民最犯愁的。鲁北平原每年都会有特别厉害的春旱现象,可后来,旱情几乎贯穿了所有季节。农民们因为过分的依赖了风调雨顺的天气,以至于没有雨的日子里,他们毫无办法。特别是这几年,雨水在逐年的减少,连冬天里的雪也几乎成了奢望。这片本来富足的平原再没有了前些年五谷丰登,年年丰收的景象,多数人只局限在满足温饱的状态下。农民们只能从深井里提点水,或者用自己的饮用水给禾苗一点点的滋润了。为了让地里保持点湿润,他们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松土。太阳火辣辣地吸取着地球上的水份,风也来凑热闹,将仅有的一点点湿润也带走了。下点雨吧!他们抬头望天的眼神里满是对往日的留恋,满是对老天的无可奈何。 五 死去的生命在那片土地上永远的睡去了,活着的生命还在苦苦的挣扎。农村永远是个容易被人遗忘地角落,就象那些曾经喷涌如泉的水井,那些曾满是鱼虾的河流,那些为生活挣扎的农民。许多的人现在都在向往城市的生活,都在急急忙忙的走向城市的怀抱,农民们眼里的城市是世外桃源。农村孩子拼命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离开这片越来越干渴的土地,离开的就再不回来,不能离开的也在寻找机会离开。城市的人们生活在所谓的世外桃源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根本感觉不到环境的恶化,根本感觉不到灾难正在一步步的临近。这些年城市的绿化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大片的绿地,草坪让人们似乎找到了绿色,可总是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过农村的绿色,只有等到越来越严重的沙尘暴席卷整个天空的时候,人们才会有一点点觉出我们的环境在悄悄变化着。 历史上的干旱也是时有发生的,但从没有过这么的持久,我们生活的进步是空前的,可环境恶化的脚步也是前所未有的加快了。前苏联电影《芭蕾明星》讲的是一位芭蕾舞明星在辉煌过后对自己舞台生涯的丝丝留恋。那是一种难以割舍的忧伤:她常常梦见自己在无人的沙漠中独舞,梦见自己在海边陡峭的岩石上肃立,让海风吹动她绿纱做成的衣服,她感受着沙漠的孤独,她贪婪地吸吮舞动的空气。可现实不再辉煌,岁月已经将她变成了一个面孔疲惫,皮肤松弛的老女人了。就像我们根本无法预知未来一样,我们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处,不知道哪一天我们会真的迎来无水可喝的局面,也不知道哪天我们会象那老女人样对美好的过去就只剩下回忆了。 写下这段文字,我的眼里满是泪水:那些还在土地上苦苦挣扎的人们的眼睛里充满的不光是留恋,还有许许多多的忧伤,许许多多的无奈。只有他们才能听到地球饥渴的呻吟,只有他们才能听到那渐渐接近的灾难的脚步声。平原上那许许多多干涸的井,许许多多干涸的河流,还有那些依然在为温饱而奔波的人们,世纪的钟声已经响过,可那生存的警钟也已经响起,低沉而且持久…… 今年3月23日的《工人日报》撰文说:气象专家警告说,全球范围的气候变暖将导致地表径流、旱涝灾害频率和一些地区的水质发生,从而加剧中国水资源的不稳定性与供需矛盾。统计显示,中国降水以20世纪50年代最多,以后逐渐减少,这一趋势在华北地区有其突出。 中国气象局气候变化特别顾问丁一汇教授说,在干旱年份,气候变化引起的缺水量将大大加剧中国华北、西北等地区的缺水形势,并对这些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产生严重的影响。 中国气象局局长秦大河说。“真正的危险在于气象变化所造成的影响往往是不可逆的。” 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正在日益干渴,而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生活在最低线的农民,往日欢乐、祥和的农村正在接受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进程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可大自然已经开始的对我们的报复也将是前所未有的。那些即将在地球上消失的东西将永不会回来。 可他们真的不能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他们也真的需要我们来拯救,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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