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千里
故乡位于大别山余脉,滠水之滨。 老屋所在的村庄坐落在山谷一侧的坡地上。狭长的山谷由北至南连绵数里,在接近山谷的入口与另一条东西走向的纵向的山谷交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L形。再往南就是山谷入口,不过在很早以前,先辈们就已在山谷入口的两山之间筑了一道堤坝,用以抵御泛滥的滠水。本地人称此堤为堰埂子,而埂子内侧有池塘称作堰,紧挨着堰的丘陵叫堰边山。 村里房屋依山势而筑,座西朝东,南北排列,与狭长的山谷成平行状,面对山谷另一侧那波澜起伏,绵延不绝屏障般的山丘。大约在四十年代,老屋即已从村子中央迁至最南端,临近谷底。这里离山谷入口最近,距堰边山大约五百米远近,而且面对的正是东西走向的纵向的山谷,视野十分开阔。老屋南侧有一片平坦宽敞的空地,数十米外的斜坡下方有一座石板桥横跨于便沟之上,与田间小路相连接。 老屋前,树木丛生。树龄高者约数十年,其中一株皂荚树,蓊蓊郁郁,冠盖如云。每当风起则呼呼啦啦,慰然作势。树外侧地势顿降,为山谷底部的水稻田,不过在这两者之间另穿插着一条便沟。此便沟由北到南蜿蜒数里,主要供水稻田排水之用。一旦骤雨过后沟中水流如注,浊浪翻滚。老屋旁边有一菜园,围墙系石块堆砌,约一人高。园中围墙边长着一棵桃树。春夏时节,园中瓜蔓即沿此树攀至墙外在其它树上开花结实。 童 年 拾 趣 我大约在一岁左右被送到乡下。有劳舅舅从火车站到乡下跋涉数十里地,将我用萝筐挑到外婆身边。据说临行前我父亲给我买了一个小西瓜,直到抵达目的地我竟没吃完。这是我所知的最早的有关自己的故事。随后我就跟随外婆生活。 早年,因为交通不便,我的故乡所处的地理位置未免显得十分偏僻。听老人说那时经常有野兽伤及人畜。 在我幼年生活阶段,曾发生了一件令我终生难记的恐怖事件。这大概也是我有生以来开始记忆的第一件事。 不过今天说起来,故事的情节再简单不过,可以说不足挂齿。某个冬天的夜晚,一支猛兽窜上老屋的屋顶,在我休息的边厢房上方厉声嚎叫。我被惊醒了。房门关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里,我发现仅仅就只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外婆不知去向。可以想象,我大骇不已,魂飞天外。如果在今天我们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会屏声静气或者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可在当时我只有失声大哭的能力。我想,当时我恐怕还不会走路,只能仰面朝天,四肢挣扎不已。只到外婆赶进房间,赶走我房间屋面上的猛兽。当我平静下来后,外婆又离开了。这一次房门敞开着。这时,我才发现外婆深夜未曾休息,还在堂屋里煤油灯下纺棉絮。我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看着房门外,那映在墙壁上的随风摇曳的外婆纺棉絮的身影,并听着纺车发出的叽叽嘎嘎的响声。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外婆那一边摇着纺车手柄,一边弯腰理棉絮的样子。 每当我想起这件幼儿时期的故事,我就怀疑在众多的幼儿之中自己是不是记事最早,要不,怎么这件事我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说到这里,有必要澄清一下,上文中提及的猛兽其实是支猫,可以想象它当时给予我的惊恐其程度非同一般。即便在我真正面临猛兽之时,我也没有那么恐惧。 同样是一个冬季,半夜三更,我被一片嘈杂声吵醒。有外婆大声诉说,也有舅舅在老屋的正门旁咋呼,其中还有铁器拍击门板发出的爆历的响声。细一端详,原来屋外有一支豹子撞门。当时我感觉并不咱地,或许是因为外婆和舅舅在身边而且堂屋里亮着灯。豹子在大门外哼哧哼哧地撞击着大门;舅舅持铁锹拍打门板并大声喝斥。双方对峙,相持不下。 回想起来,那应是极为恐怖与危险的时刻。 乡间的夜晚,用当地土语来形容则是伸手不见五指、揸口不见牙齿。躺在床上你仿佛是躺在大海的深处,我们白天见到天空有多高这大海就有多深。而且乡间的夜晚给人的感觉特别难以度过,真所谓长夜漫漫。半夜醒来,东张西望,许久,你连色彩的幻觉都难以找到,那时你会怀疑自己是否失明了。就是这样的夜晚,上述那位不速之客突然驾临寒舍,不知你能不能找到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据我推测,上述故事的发生,一开始或许是外婆被正门外的异响惊醒了,这不仅因为老年人睡眠少,所处的厢房与户外仅一墙之隔,而且房门与老屋的正门仅二至三米远。如果房间的门敞开,我当时所处的方位就可以直接望见老屋的正门,而当时正是如此。老人家揣度良久,感觉来者不善,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于是大声唤醒东厢房中熟睡的舅舅,告诉他当时发生的情况,舅舅赶紧起身,点燃煤油灯,拿起一件农具-铁锹充作武器。记得当时的煤油灯并无灯罩,仅只一根棉芯浸在圆形的敞开的灯盘中。在那异常紧张的时刻,飘忽不定,忽明忽暗的灯光更是增添了恐怖的气氛。乡间的正门一般除了门的外部装有铁制的以供上锁用的部件之外,整个门包括门的内部都是木质结构,门栓也不例外。而老屋的正门高大却略显单薄,常常令我捏着一把汗。 门,在豹子的碰撞下发出哐哐的沉闷的声响。 舅舅为人一向胆大心细,令我十分钦佩,但那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却一直竟然忘了向他问起他当时有无害怕的念头。以及那件事的始末。我既然如此轻松的回忆这件往事,可以想象,当时门外的猛兽最终放弃了它的行动。但我当时并未等到那个事件的结束竟然重新进入了梦乡。 春天来了。雨过天晴,天色愈渐明朗,山谷里一碧如洗。空气温漉漉的。布谷鸟在远处的山坳里不时呼唤着:―布谷―布谷,而山谷则因此显得更是幽静。高大的皂荚树的叶片上还不时的往下滴着水。便沟里哗哗啦啦地淌水 ,由于连日来雨水不断地冲刷,便沟里的水已很清澈了。田野里秧苗绿茵茵的,异常可爱。由于便沟排放不及,秧田里的水已经淹没了田垄。或高或低地踏在浸水的草皮上,软绵绵的,感觉美极了。一路上,垄上的青蛙纷纷跃入秧田,发出扑扑的声音。一群少年几童聚集在老屋前空地上尽情地玩耍。我记得,我曾用一根细索每隔大约一寸距离就系上一个青蛙,将它的一支脚系上,把它们连成一长串,然后驱使它们跳动。不玩了,则将它们全部扔掉或者放生。谁也没想到要吃掉它们。有的小伙伴在老屋附近的秧田里捉青蛙,有的则攀到皂荚树上,由低矮的横跨便沟的湿润滑腻的支干上往水稻田方向挪,然后再往田垄上跳。以此取乐。 皂荚树枝繁叶茂,花开如殷。一双硕大的红黑相间的蝴蝶,在枝叶间翩翩起舞。由于颜色相近,一不留神即会失去它们的踪影。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在屋檐的巢穴与树木之间追逐嬉戏。一对黑喜鹊一前一后,从堰边山下的树林里往屋前飞,老远就能听见它们发出的类似于“家、家”的叫声。 绿茵茵的秧苗终于变成了金灿灿的稻穗;凉悠悠的日子毕竟迈向了火辣辣的月份。 某夏日正午,骄阳似火,大家吃完饭都已开始午睡。外婆带着我在房间里地面铺了一张篾席,一边替我打扇,一边照料我午睡。虽是盛夏,可房间里十分阴凉,泛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我将胳膊,腿伸到柜子底下,感觉很是舒服。我毫无睡意,等外婆睡着,就悄悄地起身,轻手轻脚地溜到户外。那时屋檐的投影不过一尺长,正是太阳猛烈的时刻。记得我那时头上还有太阳晒起的包,但我没有一点什么待别的感觉。一群鸡蹲在屋檐的阴影里咕咕直叫;一支白狗扒在空地边的树阴下,垂着舌头喘息。田野里明晃晃的,仿佛空气在燃烧 。堰里波光似剑,光芒耀眼。视野里没有任何物体在活动。连一丝风儿也没有,只有一片蝉鸣和蛙鼓。我赤裸着小身体,光着脚,走进太阳的强光下。由于地面发烫,我踮着脚到便沟边去捉蜻蜓。我将一根稻秸上的结掰开,抽出内层,然后在上面撕开一个口子,做成一个可以伸缩的活套。再将它轻轻地套向滞留在灌木上的蜻蜓的尾部。这种方法很奏效,没有其它比这更好的办法。 秋风起处,天气日渐凉爽。 某日下午,天色阴沉沉的。游戏之余,我们几个少儿伫立在屋前的大树下望着山谷入口发愣。许久,谁也没有吱声。秋风阵阵吹来,不觉寒意逼人。邻居家的一位小兄弟竟已是涕泣交流。堰埂子以外,远方的村落和田野一片模糊;堰里秋波粼粼。 我不知他们都在想些什么,而我在想,越过那远方的田野和村庄,在那迷离的视野尽头,那里当是我的父母工作的地方吧。 忽然,一阵秋风袭来,空地上砂尘涌起,落叶横飞。 山 水 依 依 我曾在一位表兄的陪同下,越过山谷北面山脊攀“戏子台”。戏子台是一座山名,据传其山巅平整,形如唱戏的台子。北面山脊上灌木没膝,杂草丛生,奇花异草,比比皆是,依此可知平日很少有人涉足此地了。当时约为上午十时余,熏风拂面,艳阳当空。由于行走甚急,身上已是细汗津津。回首眺望来时的山村,由于太阳光的折射,山村之所在已是一片迷离;而那一衣带水的滠水却是由北至南折向东再往南,消失在一片空蒙之中。 愈往上走愈觉阴凉,乃至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呼呼作响。俯瞰脚下,却仍然是阳光普照。戏子台,不知何年何月何方仙人竟在山巅上开辟了诺大的一处很规则的长方形石台,而且石台下,四周亦很平坦。在这深山丛中看到这样的所在,未免令人感到诡异莫测。来到戏子台东侧,眼前豁然出现一道峡谷,宽约数十公尺。由于膝下杂草丛生,有碍视线,故不敢再向前探视,唯恐脚下有失,亦不知该峡谷深几千百仞。峡谷呈南北走向,两端不见首尾。峭壁如斧削,气势逼人。使我不禁联想到某地名“长堰”。 依戏子台北坡下山,至谷底,往西北行数里均不见人烟,亦不见鸟兽踪迹。峡谷中万籁俱静,一片死寂,令人仿佛置身于远古的洪荒世界,不由得顿生皇恐慌之感。许久,眼前稍觉明亮,再往前行,即来到峡谷入口。出谷口往北放眼望去,眼前出现一片绿油油的秧田。循秧田再往前看,前方坡地以下是几户人家的村落,村前不远处竟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峰,可谓壁立千仞,不可仰视。孤峰脚下是一片河滩,一时看不出此河滩源自于何处。水很浅,哗哗作响,水中布满鹅卵石,不时溅起细浪。往南行数里,进入另一山谷。谷中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一支溪流不知发端于何处,水流潺潺 ,清澈见底,水中什物,宛然如画。时见小鱼往返穿梭,或凝然不动,或倏尔即逝。此溪下与滠水相连,愈往下行水面愈宽,且深,水流更趋平绶。本地人称其为港。山谷中偶尔可见远处田垄上牧童放牛,亦可见到位于山坡处的村落。 时值正午,村落里已是炊烟袅袅。 金秋十月,天气变化多端,早晚寒凉,午间却更是热浪炙人。只到阵阵风雨袭来,气候顿时转冷。 某日下午,不知当时几点钟,风雨如晦,鸡鸣喈喈,山峦仿佛泼墨般渲染,田野里的小路泛着灰白的光泽。寂寞之中,我倚着门框,听户外哗哗的流水声。旷野里不见一个人影。忽然我想,这时便沟里鱼儿正多着吧。每逢下雨之后堰里常有各种鱼儿在便沟里抢上水,其中以鲦鱼的数量最多。除此之外另有当上游池塘涨水后逃逸出来的鱼儿。于是我便拿上络子和一支小木桶,邀上小弟到老屋右前方几十步远的石板桥下游。我由陕窄处下水。水深至膝,脚下是一片草丛。我两手拿着络子,面对激流置于水中,然后令小弟至上游不远处下水,往下走—赶鱼。不多时,但觉膝关节以下两腿之间有异物激烈碰撞的感觉,急忙揣起,十余条一尺左右的鲦鱼在网中扑愣愣地乱跳,光烂烂的,水珠直往脸上溅。再放下,再揣起,又是七、八条。 远方的山峦渐渐消失在暮色中,但却可从幕色之中看到堰边山黑乎乎的身影。不知从何时开始堰边山下出现一片白色的暮霭,愈来愈浓而且渐渐浸润开来。接近身边时,能很清晰地看见一缕缕迅速飘动的雾霭。 鱼儿毕竟有限。牛毛细雨却也湿润了衣裳。 外婆踏着泥泞来到石板桥上,张罗着我兄弟二人回家吃晚饭。 外 婆 慈 祥 我父母素来对我管教甚严,但并非因我顽皮,而只是因为父母出于对我的关心。如果他们多一点时间,如果他们讲究一点教育方式,我会感觉好得多。可惜,他们那时候跟许多他们的同辈人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他们的工作中去了,跟本没时间去理解儿女们的各种行为。而当我今天看到他们这一辈人晚年的如此境况,实在是于心不忍,难道他们当年忘我地为党的事业而工作就是为了换取今天这落寞潦倒的结局。今天我完全无意于责怪辛勤劳碌了一生的父母,相反我愈是感激他们,正是他们用自己的教育方式无形中培训了我了解社会,适应社会的能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当时我作为一个小孩子,很难接受那种严厉的教育方式。 而每当我遭到父母责罚时,无一例外的都是我外婆及时给我解围,不论是否我犯错,而且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外婆似乎从未责怪我,只是在事后再循循诱导于我。老人家对我可是呵护有加,关怀倍致。从我记事时起,多少年来都是如此。我感激我的外婆,我终生都不敢丝毫忘却老人家给予我的无微不致的关爱. 有一年暑假,我到乡下去玩。老人家当时已是七十余岁高龄。应我的要求,老人家竟带我往返三十余里路,到舅爹家向几位表叔借书。当时天气炎热,酷暑难当。一路上,老人家汗涔涔的,但却是乐呵呵的,所幸没有中暑。返回的途中,经过镇上,在长途车站对面老人在路旁买了一个小西瓜给我吃,我请老人家一起吃,而老人执意不肯,从而省给我吃。至今,那情景我记忆犹新,当时我们坐地路边的大石块上,而另一边就是水稻田。身旁有一株很细的法国梧桐,虽然太阳光很强,但偶尔也有一阵阵清风吹过来,梧桐树叶唰唰作响。这时我看见几根灰白的头发散落在老人额前,老人家随即用手将它捋向脑后。老人额前有一层细细的汗珠。我所看到的,老人家的头发一向都是一丝不苟的,唯独这一次及老人家临终前一个月卧病在床时的那一次例外。可恨我那时少不更事,竟如此唐突; 大约1977年,老人家当时因身体不适返回乡下之后,尚曾经来汉小住半月,此后就一直在乡下生活。而我每年寒假必定回乡下看望老人家。不论我当时是读书还是已参加工作,老人家待我都似孩提时一样。夏天,老人家不停地替我打扇子,赶蚊子,数说村子里几十年的沧桑;冬天,老人家半夜起来替我掖被子,揣茶到水。而且许多时候,老人家会避开他人,将平时别人孝敬她的有限的一点点心全都拿出来供我享用,而且担心其他孙子辈看见,索取;那些形容各异的盛点心的坛坛罐罐,煞是可爱可亲。 记得曾经二次,老人家翻起层层叠叠的衣服,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然后一层层地展开:钱,零零散散,共计数十元。老人家执意要塞给我,说:外面要花钱,拿着—什么时候肚子饿了,买点东西吃—留着用。看着老人家的举动,我不禁想哭。但我竭力忍住,不让泪水溢出眼眶。这可都是老人家平时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我又不忍心让老人家不高兴,只得收下。当时,我曾想将这些钱珍藏起来,留作纪念。但是后来因为一些特别的事,我还是花掉了那些钱。至今,每当我想到这一切都感到非常内疚。 老人家很能干,纺棉.织布.裁衣服.做鞋.绣花甚至给人接生,等等,无一不精。据说现在村里六十岁左右年纪的人,大部分当初都是老人家替他们接的生。老人家生性豪爽,乐于助人。村里谁家大小细事,只要有求于老人家,老人家都是热心快肠地为她们排忧解难。不论对方是谁,不论对方曾否与自己有隔阂。然而,令我最为敬仰的还是老人家那不屈不饶,不为生活压力所屈服的精神。不论是在什么时候,不论遇到什么困难,老人家都是极为坦然地去面对,毫不畏惧。而一切问题在老人面前都迎刃而解。至于村里劣强地痞类见了老人家无不怯其三分。这一切实在是令我辈汗颜,而无法企及。 老人家素来注重整洁。平时不论住家,还是做客,老人家的衣着鞋帽都是那么干净整洁。每日,头发一定梳得一丝不苟。老人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 ,或行或坐均可与五十余岁的人相比较。那时老人家尚可拄着拐杖在村里走动,而老远既可听到她那爽朗的笑声。只到九十余岁高龄,老人家都不失其为人之风范。 老人家的身体仿佛一棵长青树,而其精神仿佛一面猎猎振动的红旗。 1995年3月老人家终于卧病不起。在此期间,我曾去探视过一次。那时老人家说话已是不便。每日,我母亲及姨妈等随时在她身旁侍候。这期间老人家灰白的头发较平日略显散乱,看上去仿佛在闭目养神而并不似常见的那种形似衰竭的情形,只是表情显得十分严肃。我曾试着喊老人家,却完全没有反应。在家里,谁都知道我是老人家最痛爱的外孙,我期盼老人家回应我,我想据此知道老人家的病情不是不可挽救。嗣后,还是我母亲附近老人家耳边大声说:-回了。老人家没有理我,或许此时她行动亦不方便,但她分明听见我母亲的声音,说:还回来做么[事]。其声音与平时无任何差异,只是因老人耳闭声调高一点。我好难过,好内疚。那两年春节我因故未曾回乡下看望老人,不知老人家是否有意怪罪于我。当时我不知所措,再没吱声,只是在一旁忧虑地望着老人家十分冷俊的面孔,默默地祈祷老人家的病情能早日痊愈。那时我在一家外资企业供职,身不由己,探视老人家往返只用了两天时间。回想起来实在是罪过,对我而言,有什么事情比老人家的健康更重要呢。离开时见我母亲及两位姨妈都在老人家身边,我心里稍觉宽慰。我本拟过一段时间再来看望老人家,不幸的是一个月后老人家竟溘然长逝。想不到当时从老人家身边草草离开竟成永诀。“还回来做么”却是老人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可能也是老人家生前对我的唯一的责怪。 老人家终年九十六岁。 在送老人家出殡的那些天,望着老人留下的遗物和生活过的地方,回忆在老人家身边生活的那一幕幕往事,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1998年清明前夕,有感于外婆对我辈之恩情,我情不自禁,一气呵成填《水调歌头》词一首,以寄托我对老人家的缅怀之情。尽管这首词中有个别字词与韵律不相吻合,而我无意于再行修改,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贴切。全词抄录如下: 山是青山在,水是水长流。潸然回首,伊人不见只见愁。可叹悠悠岁月,何必绵绵不绝,此恨何时休。膝下承恩久,西上辇难留。德之甚,人之圣,欲何求。老来应是,梳篦策杖踏云游。何日太君光顾,小子无时恭候,但愿寸心酬 。天地应怜我,祚彼矣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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