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农民的狡黠,民间的智慧
|
gygyyzy
在农村插队七年多,离开整整三十年,农村生活场景时常浮现脑际,有些当时不经意的,今天想来却别有含意。本篇试记两则。
“点黄豆”,是简单农活,也不费力,往往是辅助劳力去干。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当年给生产队长出过难题。题目是如何给“点黄豆”合理记工。起初是以豆种为定额,种完一定量的豆种便记一个工,既简便又体现“按劳取酬”。记了几天,发现问题了:少数社员为多用种多记工,往每穴里放的种子超出常量的数倍,甚至有成把放的,既浪费了宝贵的种子,出苗后也很难成活。队长于是改为以播种区段为定额,种到一定距离便记一个工。产生的新问题,是只图播种距离,不顾密植要求,每穴之间相距很大,有的甚至迈开步子往前走的。后来又试过将用种和距离结合起来的,甚至还有等黄豆出苗后视苗情记工的设想,终因难度太大,不了了之。深谙民情的生产队长明智地让步了,他知道与农民的狡黠之间的博弈,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每每忆及这段往事,总让我迷惑不解:中国的农民历来是不惜乎出力,而格外珍惜粮食、珍惜土地的,为什么点黄豆的农民为了少出力多记工,却不惜浪费种子荒废土地呢?是什么使他们异化了?合理的解释似乎应当是,当年过度集中的管理体制——“集中劳动、统一经营、平均分配”——割断了农民与土地世世代代的血肉联系,农民变成“社员”,丧失了生产经营自主权,成了旁观者;他们的付出与收获之间的因果关系已不再直接,自然对土地、种子的充分利用,对收获的期待,都不再揪心揪肺了。
我们那里是粮棉产区,稻-麦(棉)轮作,茬口紧,农活重,劳动量很大,农民劳作是很辛苦的。春夏之交插秧之前,有项农活是将越冬绿肥铡碎,放水泡田沤肥,之后插秧,绿肥经高温发酵,会长久地产生很强的肥效,源源不断滋养秧苗。那时实行“耕作制度变革”:将绿肥提前数日割了,挑到田角的泥塘与河泥、猪粪搅拌发酵(俗称“搪草粪”),插秧前再挑下田。农民不愿意,凭经验认为,提前收割减少了绿肥鲜草量,挑来挑去增加了劳动量,得不偿失。嘴上不说,干农活便消极怠工,致使每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绿肥田因赶不上农时被迫就地铡碎,而使“变革”部分流产的。邻生产队劳动力少,农民更不乐意“变革”,这成了驻队蹲点的大队干部(现叫村干部)头疼不已的事。偏偏这一年插秧之际该干部突患足疾,起初每日搬个凳子坐在田边监督农民割绿肥、搪草粪。数日后实在无法坚持,只得回家病休,心中仍牵记,忐忑不安。二三十天后,足疾初愈,即到田间,望着郁郁葱葱的秧苗,却比往年长势好得多,心中欣慰且诧异,便问其详。农民先笑,继而答道:原因就在足疾。干部恍然大悟:自己在家病休,农民没有束缚,自由自在,肯定把“变革”抛到一边去了。我曾多次与他取笑:不如长年病休在家。
现在想来,当年绿肥沤制的“变革”可能符合“农艺学”原理,农民的抵制也不无小农保守和怕苦畏难,进步和落后泾渭分明,然而农民内心不接受的,施行是很困难的。每听人感叹:当年农村干部吃了多少辛苦,为什么成效不大?便想起这些往事。在农民对土地失去感情,在农民对进步事物缺乏认同,在农村干部脱离实际、脱离农民,强制推行自以为是的一套,其中不乏乱指挥、瞎指挥时,农村经济怎能不百业凋敝?在这样的背景下,干部吃苦越多,效果越差,事与愿违,适得其反。
两则往事使我联想到现在的新农村建设,既要增加政府投入、向上争取项目、派驻干部蹲点——这是大家十分重视的;也要有农民的积极性——这是有所忽视的。农民是新农村建设的主体,不能让他们当旁观者。没有他们的积极性,会平添不少困难。在我们遇到困难时,要警惕是不是农民的狡黠在捉弄我们了?
我还想到,自七十年代末期起,农村面貌改变了,根本的在于改革了管理体制,让农民重新成为土地的主人,让农民的狡黠变成智慧。现在还有许多让我们麻烦的问题、麻烦的领域,不是也应该从管理体制改起?否则就是天天拿板凳坐在田头,再多吃苦,又有何益?(gygyyzy)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