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
五年级学生孔燕子第一次见到风铃是在乡政府对过那家新开的“月朦胧”小工艺品商店里。 其时,她刚刚卖完了从山上挖来的药草,手心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块票走在去乡卫生院的路上——她得给瘫痪在床的母亲抓几付药回去。母亲是在上山挖药草的时候不小心把腿摔坏的,至今已经两年多了。那时候燕子才刚刚十岁,弟弟小龙只有八岁。灾难又一次降临大山深处这个贫穷而又破败的人家。 父亲被山洪卷走之后,灾祸便像跟屁虫一样紧紧地缠上了这个家庭。先是老祖母哭瞎了双眼,然后,小弟小龙得了黄疸肝炎,紧接着,母亲摔坏了双腿。两年多时间内,天灾人祸一次又一次袭击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小院,使他们祖孙三代濒临无法生活下去的景况--穷人的上帝有时候是非常残酷的。十岁的孔燕子义不容辞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担着一家人绝忘的心境一路踉跄而来。 现在,孔燕子攥着十几块钱,被小店里悬挂在绳子上的那些漂亮的令人睁不开眼的风铃吸引到了店中。她痴痴地仰着被汗水浸渍的生疼的小脸,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随风摇曳的风铃。 金黄色的小铜铃在微风中叮叮地响着,孔燕子被深深地迷住了——长了十二年了,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也没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自小,与她相伴的便是深山老林中的虬枝枯干和狂怒的风声,她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纤巧的东西,也从没听见过如此灵动的声音,那声音细细的,碎碎的,比山泉流动的声音更清脆悦耳,比鸟儿的鸣叫声更错落有致,仿佛是一种美妙绝仑的音乐,一声声撞击着她那被苦难浸渍的有些麻木的心灵。 孔燕子的小脸上不由自主地呈现出某种类似宗教的狂热和迷乱,不知不觉间,她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她情不自禁地想去触摸一下这神圣的小精灵。 “小妹妹,你想干什么?” 一个轻盈的声音打断了孔燕子痴迷的举动,她的手举在空中,僵住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二十多岁,衣着漂亮的大姐姐出现在她的面前,正神情迷惑地看着她。 孔燕子立刻涨红了脸,迅速地缩回了那只容易被别人误解的小黑手,低垂下小脑袋,呐呐地不只说什么好了。 “小妹妹,想买一串风铃吗?十六块钱一串,我拿下来你看看好吗?”大姐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风铃?这美妙的精灵就叫“风铃”吗?孔燕子的心中掠过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她在书上见过这两个字,但她却从来不知道风铃就是这个样子。啊,这就是风铃?! “买一串吧,回去挂在窗子上,会使你的小天地多出无限的诗情画意的,再说也不贵,才十六块钱一串,城里都卖二三十块一串呢。”大姐姐又说。 十六块钱一串?!孔燕子心中一惊,她手中正捏着卖药草得来的十六块钱,可那是给母亲抓药的救命钱呐!她,孔燕子,能够用母亲的痛苦去换取自己小天地的一份诗情画意吗?不,她不能。 不知不觉间,孔燕子的眼睛里汪满了泪水。 卖风铃的大姐姐惊诧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姑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孔燕子埋下头,悄悄擦掉了泪水,勉强对大姐姐笑了笑,转过身迅速跑了出去。 大姐姐追出店门,扬声冲远去的孔燕子叫道:“小姑娘,如果你喜欢,回家去自己做一串吧,用香烟盒就可以做的。” 孔燕子的泪水夺眶而出。 多么善良的大姐姐呵,她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困窘,所以才告诉自己可以做一串风铃。可是,怎样做呢?自己甚至连摸一下那风铃都没有! 孔燕子没有回头,红肿着双眼进了乡卫生院,为母亲抓好药,她无精打采地上路了——她不敢再耽搁,家,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山路呢。
回到家里的时侯,孔燕子已经疲惫不堪了。来回四十多里山路已经使她双腿酸软,几乎无法支撑起那付瘦弱的躯体了。这条山路她不知走了多少次,但她从没有感到像今天这样疲劳和沉重过。是的,沉重,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日渐感受到了这两个字的份量。这条漫长而又崎岖的山路,她还要走多久呢?她不知道。 一路上,她的泪水汹涌而出,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轻松。 从前,每当手中提着为母亲抓来的草药,口袋里装着剩余的几块零钱,她总是有说不出的轻松自在。是啊,无论生活怎么艰难,她从没有停止过前进的脚步,她利用空余时间上山挖药草,卖给收购站,再用卖得的钱给母亲抓药——尽管母亲的腿一直没有好起来的迹象,但她从没有停止过为母亲治疗,也从没有放弃过治好母亲双腿的希望。而且,有时候挖到了贵重药草,手中有了多一点的钱,她还可以给祖母和小弟买一点东西。通常她都是给祖母买一瓶眼药水,去医治老人家那已经无法复明的双眼。给小弟的则多数是几根漂亮的花铅笔。小弟已经读三年级了,学习沉成绩相当好,她和小弟在阳沟乡李家沟村小学里都是出了名的学习尖子。 生活就在这痛苦的煎熬和真诚的希望中铺展开来。 可是,今天的孔燕子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她的眼前不时闪现出那精巧的令人心颤的风铃,耳朵里不时传来那清脆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声音。她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颗心却遗留在了那个小小的商店里。 啊,那片华丽的小店,你为何要出现在这样一个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的穷困的小乡镇上呢?你可知道你的出现令多少像孔燕子这样的小女孩痛苦不堪而又无可奈何呢?她们将以什么来抵挡那份纯美的诱惑啊。 啊!啊!你这令人欣喜又令人痛苦的小店,精神上的需要和物质上的要求不能同步会造成如此强大的苦恼啊! 孔燕子一边走一边流着眼泪,快到家的时候,她索性找一处山沟,扑倒在厚厚的山草上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然后才拖着疲乏的几乎散了架的身体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家中。 家中没有点灯——为了节省煤油,她们家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点过灯。 小弟小龙正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借着夕阳微弱的光辉聚精会神地做着作业。他的作业本摊在另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头俯在作业本上,眼睛离作业本只有几厘米远。光线太暗了,他几乎无法辨认书上的字迹了,但他还是那么认真,甚至连姐姐回家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老祖母也坐在院子里,面前堆了一只箩筐,她正摸索着用一根小铁棒从玉米棒上往下剥玉米粒,箩筐里已经剥下不少了。 孔燕子立即想到,明天又得烙煎饼了,她必须利用星期天办好一家人一星期的饭,她们家长期以来的主食就是地瓜面煎饼,有时候在地瓜面中掺进一些玉米面,来改善一下生活。在着贫瘠的土地上,种点玉米都很困难。土地太贫瘠了,无法供应玉米生长的肥料,更别说种小麦了。 看见老祖母和小弟的身影,孔燕子立刻意识到她今天犯了一个大错:祖母这些天老是拉肚子,她记得必须买几片土霉素回来的。小弟的铅笔已经只剩下指头肚大小了,他现在正捏着那块小小的铅笔头在聚精会神地做着作业,也许他的心中正神往着姐姐带回来的那支花杆铅笔吧?但是,孔燕子却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现在,孔燕子站在破败的小院里,想起为了那串风铃,她居然连如此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自责的泪水夺眶而出。 啊!那串该死的风铃! 泪水呛住了孔燕子的喉咙,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姐,你回来啦!”听见声音,小弟惊喜地跳了起来,扑过来抱住姐姐的腰,小脑袋在她的胸脯上亲热地磨蹭着。 “是燕子回来啦?累坏了吧?水在窗台上冷着呐,快去喝点吧。天真热,奶奶真怕把我的小燕子渴坏了呢。”老祖母听见孙子的叫声,颤颤抖抖地站起来,摸索着向窗台走去。 孔燕子急忙跑过去搀扶着祖母,一股辛辣的液体直往鼻子里钻,她强制着自己,将悲伤的哭声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
第二天早上,孔燕子比往常早起了三个小时,她必须在七点钟以前烙完那一大盆糊糊的煎饼,因为她今天还要走一趟阳沟乡,去给奶奶买几片土霉素,给小弟买一根急用的铅笔。还有,她多么希望亲手摸一摸那串漂亮的风铃啊,哪怕多看上一眼也成啊! 披着稀弱的星光,孔燕子在草棚里支好了鏊子,开始烙她的地瓜面掺棒子面的煎饼。风从草棚的缝隙里钻进来,将浓稠的烟雾吹进她的口中和眼睛里,她一边揉搓着双眼,一边轻轻地咳嗽着——她怕声音大了会弄醒母亲和弟弟他们。 昨天晚上,她愧疚地告诉祖母和小弟忘记给他们买药片和铅笔的时候,懂事的小弟立即跑进草棚找来几块没有烧透的木炭,装作轻松地说:“姐,没关系的,这个星期我先用木炭写作业,你看,削尖了比铅笔还好用呢。”小弟一边说一边拿小刀小心地削着那块木炭,可是他往纸上试着写字的时候,木炭却轻而易举地断在了纸上!小弟不泄气地一边重削一边安慰泪水盈然的姐姐:“不要紧,我可以多削几块准备好,能行的,真的,姐!” 弟弟的懂事令她更加难过和自责,她下定决心明天再走一趟阳沟,一定得给弟弟买回铅笔来!不就是四十多里山路吗?又不是没走过! 于是,今天早上她三点多钟就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尽量不惊醒任何一个人。 昨天晚上小弟帮着她推磨磨煎饼糊糊,已经累得快趴下了,他才只有十岁啊。母亲和祖母也累得够呛,为了补贴家用,母亲瘫在床上也不闲着,用她灵巧的双手给村里的小伙子们绣鞋垫,以换取别人星星点点的同情和怜悯——家中的重活全仗着村人的帮扶啊! 孔燕子不能让家里人为了她的挣命而不安和难过,她必须尽力多承担一些责任和义务,否则,这个家还怎么维持得下去呢? 现在,孔燕子已经烙完了一大盆糊糊的煎饼,她顾不上腰酸腿疼,在水盆里灌下一肚子凉水,卷上一个煎饼边吃边匆匆地出了门——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再晚了她今天就可能无法从阳沟乡返回家中了。 一路紧走慢走,当她大汗淋漓地赶到阳沟乡卫生院的时候,太阳已经悬挂在正南方了。她心急火燎地跑进卫生院,不巧的很,卫生院已经下班了,人家说要等到两点半才能上班! 孔燕子当即立断,马不停蹄地奔向乡里唯一的一座百货店,去给她的小弟买铅笔。 买好了铅笔,她紧张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从商店的挂表上她看到,时间才是下午一点多钟,离医院上班时间还有一个来小时。于是,她怀着一颗上窜下跳的心第二次来到了“月朦胧”工艺品小店。 啊,终于又看见了那令她神魂颠倒的风铃! 卖风铃的大姐姐看见她的时候,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个小姑娘,她既不买东西,为何三翻二次地光顾她的小店呢? 孔燕子站在小店里,认真地研究着那神奇的叮叮响的风铃。这一刻,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她学会了做这种风铃,不是可以卖许多钱么?一串可以卖十六块钱,不,她弄不到如此漂亮的烟盒纸(她以为那些风铃是用没见过的烟盒子叠成的呢),那么,她可以十块钱一串出售,一个星期叠三串的话,她就可以赚到三十块钱!呵,三十块钱!她将不用再为日常生活的开支发许多愁了。 这大胆的设想壮了她的胆子,她不再羞怯,用袖口抹一把额上的汗水,她冲着那个大姐姐叫道:“大姐姐,把那串风铃拿下来给我看看可以吗?” “可以啊,小姑娘。”大姐姐和善地说着,将风铃取下来,递到孔燕子微微抖动的手中。 孔燕子激动地抚摸着、研究着那串风铃,眼睛里禁不住蒙上了一层泪雾。 卖风铃的大姐姐好奇地审视着她——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究竟要干什么呢? 现在,孔燕子已经基本上弄明白了这种风铃的做法:那是一个个菱形的折叠,然后用丝线穿成各种形状,有小船形状的,有心形的,有花蓝形的,等等,底下缀以一粒粒晶莹的珠子,珠子下坠着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小铜铃。 研究完了风铃的构造,孔燕子迫不及待地向大姐姐提出了她的下一个问题:“大姐姐,你这里收不收这种风铃啊?” “收风铃?”大姐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想不到,这个小姑娘原来是要向她卖风铃,这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不等她弄明白这件事,孔燕子已经滔滔不绝地叙说起了她的处境和设想。 大姐姐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泪雾,她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处在那样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贫困境地!然而,小姑娘的一家人却又如此令她感动不已!虽然她知道全国还有一些人在贫苦线上挣扎,但她从没想到自己的身边就有这样的家庭!她立刻被小姑娘一家的遭遇打动了。 静静地听完小姑娘的叙说,卖风铃的大姐姐毫不犹豫地说:“小妹妹,你回家去做吧,你的风铃,大姐姐全部收下,而且每串按十六元收!“ 孔燕子立即惊呆了,每串按十六元收?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刚才的不安一扫而光,她激动地差一点哭出声来。 有救了,她和小弟的学业,她的一家人有救了! 大姐姐一边擦着眼睛,一边从壁柜里找出一大包珠子和铜铃交给孔燕子,“小妹妹,记住要用课余时间做,千万别为此误了学习啊,别的事小,学习才是大事,姐姐曾经也像你一样艰难过,记住,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不怕困难,任何事都打不倒你!” 还能说什么呢?孔燕子默默地接过大姐姐送给她的那包东西,兜着两包感激的泪水,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走出了那片温暖的小店。 给祖母买好药片,孔燕子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那个令人辛酸难言的家。
此后的日子里,孔燕子不再冒着跌下悬崖绝壁的危险上山挖草药了,她和弟弟将收集来的香烟盒子小心地裁成长条,细心地折叠成一个个玲珑的菱形,然后用母亲绣鞋垫的丝线穿起来,坠以珠子和铜铃,做成一串串漂亮的风铃。 第一串风铃做好的时候,孔燕子和小弟激动地流出了欢喜的泪水。啊,这小小的纸风铃,你给这个破败的家院带来了多少欢乐和希望! 老祖母眼睛看不见,但老人家知道孙女儿做得是挣大钱的营生,就颠着小脚,摸索着递这递那,眼睛里不时滚下浑浊的老泪。没人的时候,老人家撇着干瘪的嘴,常常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话:砖头啊(孔燕子父亲的小名),你这个狠心短命的,扔下俺们孤儿寡母的受熬煎,你睁开眼睛看看呐,俺的小燕子本事大了哩,能挣大钱了哩…… 母亲菜青色的脸上终于也有了一点点笑容,她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欣喜地看着女儿忙活,她不久就看会了制作风铃的全过程,但是,她的小燕子却不让她插手,一来疼她累着,二来嘛,这小姑娘也是怕母亲制造出次品,那可就太对不起收买她风铃的大姐姐啦。 小弟小龙的兴奋就更不用说了,不说这东西可以卖钱给他交学费,单是它那神奇的会唱歌的小铃铛就足以令他着迷。现在,他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和上山砍柴之外,又加了一项新的工作:捡拾香烟盒子。他十分认真地做着这项工作,而且做得非常出色。 第一串纸风铃做好了。 孔燕子把它悬挂在小窗子上,微风吹来,铜铃发出叮叮的响声,如鸟在鸣,不,比鸟儿的鸣叫更动听! 孔燕子和小弟相拥而坐,一直听到鸡叫才恋恋不舍地睡下。 周末终于在焦急和期盼中来临了。 明天,孔燕子就可以到乡里去把这两串她精心制作的纸风铃卖掉了! 母亲半夜时分就爬了起来,用她枯柴似的双手点燃了三柱香,虔诚地祈祷那个好心的收购女儿风铃的人平安长寿。 天蒙蒙亮,孔燕子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穿上母亲重新为她洗补好的衣服,用梳子蘸着清水把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结成两条细细的发辩。小弟也早已起床,围着姐姐忙乱地转悠着。他多么想跟姐姐一块去阳沟乡见一见那个好心的大姐姐呀,但是他又懂事地想到,他太小了,还不能跟上姐姐的步伐,他不能拖累姐姐背着他走四十多里山路啊。 上路的时候,除了母亲不能行动外,老祖母在小弟的引领下也站到了村口的大石头上,用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她的眼睛虽看不见,但她的心看见了,她看见小孙女披着金黄色的阳光欢快地去了。 到了乡上,孔燕子怀抱那个小包袱,紧张地浑身流汗,她怕风铃做得不合格会难为好心的大姐姐啊。 一看见孔燕子,大姐姐就急忙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小妹妹,风铃做好了吗?” 孔燕子急忙把包袱双手递给她,双眼巴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大姐姐解开包袱,惊讶地叫了起来:“你的手真巧啊,飞机形的纸风铃,我还没见过这种形状的风铃呢,太美了!” 听见大姐姐的夸赞,孔燕子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姐姐立刻找来一条凳子,毫不犹豫地把那两串纸风铃挂到了绳子上。 孔燕子抬头看去,她的纸风铃与那些漂亮的金光闪闪的风铃挂在一起,显得土头土脑的,像一个山里丫头走进了城里孩子当中。她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难过地几乎掉下泪来。 大姐姐却没注意到这一点,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大把票子,往孔燕子手里一塞:“两串三十二块,给!” 孔燕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看了看大姐姐,从那些钱中数出十块来,哽咽着说:“大姐姐,我的风铃做得太丑了,一串五块就不少了。大姐姐,我们一家人谢谢您了!如果这风铃不好卖,下次我来时再把钱还给您。” 大姐姐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知说什么好了。 孔燕子向大姐姐三鞠躬,兜着一包眼泪飞也似地冲出了小店。
第二次来卖风铃的时候,孔燕子惊喜地发现,她的那两串纸风铃不见了!卖风铃的大姐姐告诉她:她的纸风铃很好卖,一串十块钱呢。说着,将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呆了的小燕子。 攥着那张十元的票子,孔燕子终于高兴地笑了。 有了希望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一年过去了,孔燕子在卖风铃的钱的支撑下,顺利地上完了小学,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李家沟联中,开始了她的中学生活。而且,在连续服用了一年半时间的中药后,母亲的腿竟奇迹般的有了好起来的转机!小弟也没有因为交不起学费而退学。 啊,你这救命的纸风铃! 孔燕子甚至连睡梦中都会喜极而泣,如果不是遇到那位好心的大姐姐,她真不知道这一家四口人将如何面对生活的沉重。 祖母和母亲则将感激变成了行动:她们在炕头上设了一个香案,每天都要烧三柱香为好心的人儿祈祷平安。 小弟和她明知道这是迷信却也不去阻止,就让她们以她们的方式为给她们的生活带来转机的好心大姐姐祈祷吧,否则,她们会难受的。 孔燕子却牢牢记住了大姐姐反复对她说过的话:学习才是大事,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不怕困难,任何事情都打不倒你! 她和弟弟把这句话深深的刻在心里,把那份感激化作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在学习的海洋中披波斩浪,奋勇向前。 又是一个周末。 孔燕子拎着两串精致的纸风铃,喜气洋洋的向阳沟乡走去。这一次她不再是去“卖”风铃,她要把这两串精心制作的风铃送给好心的大姐姐。 前几天,她在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夺得了阳沟县初中组一等奖,还得了一百块钱的奖金呢。她知道,这里面有着大姐姐的一份功劳啊! 现在,孔燕子拎着那两串精致的纸风铃,意气风发、心情愉快的来到了那片熟悉的小店。她好激动好激动,她要把她获奖的消息告诉她亲爱的大姐姐呀! 小店的门需掩着,孔燕子不假思索地推门走了进去。然而,店里的情景一下子把她惊呆了:小店的正面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大姐姐的一张照片,周围挂了一圈黑纱,黑纱上还插了一圈素洁的小白花! 这是怎么回事?! 孔燕子呆呆地立在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时候,一个高个子男孩红肿着双眼从里面走了出来。孔燕子立即冲了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结结巴巴地问:“大哥哥,大姐姐她……怎么了?她出……出了什……什么事?” 两串泪珠顺着大哥哥的腮边流了下来。 “我姐姐她……她死了。前天,她去城里进货的时候,车翻进了沟里,她抱起一个小女孩往外跳,小孩得救了,可她的头却被翻滚的车轮轧成了碎片……” 天!怎么会这样?“嗡”的一声,孔燕子的脑袋立刻炸裂一般痛了起来,手中的风铃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叫孔燕子吧?我姐姐活着的时候常跟我提起你,让我向你好好学习,可是我……我却……“男孩一边说一边又流下了眼泪。 孔燕子神情木然地环视着这间房子。这显然是大姐姐生前的卧室,墙上挂着一个自制的贴壁小花瓶,瓶里插着几枝火红的山杆子花,在屋子的一角,有一块用碎花布围起来的小小空间。孔燕子神情恍惚地看见里面吊着她上周送来的那两串宝塔形状的纸风铃,她木然地走过去,下意识地伸手倜下了那块小碎花布,眼前的情景再一次使她心碎欲裂:那里,悬挂着她一年多来所制作的全部纸风铃!! 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孔燕子立在那里,再也无发忍住心中的悲伤,她扑跪在大姐姐的遗像前嚎啕大哭! 大哥哥默默地拉起她,递给她一块手绢,嗫嚅着说“姐姐生前很喜欢爱学习的孩子,可是我…….我却辜负了她,没能考……考上大学。她说的对,我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我……我…….你别难过了,人已经死了,哭也没有用了。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接替姐姐把这片小店开下去,你的纸风铃我继续收购,而且,我还要对它们进行再加工,使它们变得像从城里进来的风铃一样漂亮。” 孔燕子泪眼婆挲地看着像极了大姐姐的大哥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她点了点头,捡起为大姐姐精心制作的纸风铃,默默地划燃了火柴。 纸风铃化作翩翩起舞的灰蝴蝶,在重山俊岭中飘飞,飘飞……
|